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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很少到坤宁宫。

马皇后母仪天下，对宫内宫外万事都需关心。知朱允熥出生后处境冷落，曾经想尽力给他更多关怀。然而，这个孩子本身性格疏离内敛，到了坤宁宫也难改自顾自不爱理人。问过医官医官也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马秀英除了继续让医官定时检查，便也不强求。

今日，儿子朱标不仅带了雄英，把允熥也一同带过来了。

看允熥紧跟重病后恢复精气神的雄英身边，兄弟俩这些年相处不多，却看着手足情深，感情不错。

马皇后病中，颇感熨帖欣慰。

她硬是下了床榻，不止对雄英身体状况嘘寒问暖，也不忘好好了解近日父子三人间情况变化。

朱雄英身体好了，面前的马皇后却是因照顾自己身染沉疴。朱雄英担心又心怀愧疚，同父亲一起，在马皇后面前认真聆听，详细说明。

朱允熥拽着哥哥的衣角，仰着脑袋小心看“大人们”说着他大多听不懂的话。

眼睛半睁半眨，手抓着衣角的力道越来越松。

他有些困了。

朱元璋看过大好的孙子，回到小几边处理政务，时不时抓了朱标过去对某些官员一顿怒吼。

朱允熥又惊醒。

几次三番。

朱允熥进殿之后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不活跃，马皇后刚刚还试图逗他，这时候精力不济没再实时观察他了。

朱允熥放开了抓着哥哥衣角的手。

活动活动有些僵住的手指。

转悠着眼睛四处看看。

他脚步轻轻一动，离了哥哥一小步。

好像没人发现。

再移开一小步。

好像也没问题。

朱允熥打算出殿门回春和殿他的房间睡觉了。

不知道明天父亲还会不会带他和哥哥去舒服的村子里去。朱允熥其实也没多喜欢他自己的房间，就是太冷清了，日复一日，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小小的孩子悄无声息往殿门口去。

守在殿外的典襄一眼就看到。

他立时就要开口，询问太子殿下是否要带小殿下回春和殿休息。

朱允熥又停住了。

典襄把快要出口的禀报咽了回去。

朱允熥看到了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东西。

才见过的。

在茱萸村见过的。

广阔天地，山峰巍峨，这些记事后第一次见到的有别于宫廷高门木柱的舒朗情景，给朱允熥的感觉很好。

他喜欢，并努力牢记清楚。

在哪儿见过呢？相似但有些不同……

朱允熥紧皱着眉。

“允熥，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朱雄英同皇奶奶述说了不少待在茱萸村的日常，一转眼，内向感觉很容易受欺负的弟弟离自己远了，表情看上去还很苦恼，他连忙过去，到弟弟身边。

想起来了！

哥哥的声音让朱允熥从冥思苦想的状态突然清明。

他伸手取下自己挂在腰间的随身小包包。

解开。

那里面有一点碎银，一块包好的小糕，小小碎糖……一张叠起来的纸。

找到了！

这是一张质感细腻，手感偏厚实的优等纸。纸张打开，上面绘了一面架构清楚，印制清晰的图。

和朱允熥面前的织布机结构大部分相似的图。

大明布衣立国。

纷乱战争后，山河残破，百废待兴。朱元璋同马秀英入主宫中后，依然不忘布衣之苦，日常节俭，生活朴素。平日着普通之衣，食普通之味。明初，战乱犹未平，为促宫中女眷克勤克俭，节约开支。马皇后更以身作则，把织布机搬进后宫，闲暇的时候亲自纺线织布。

这织布机，就是马皇后未病时平日用的。

朱允熥不认识织布机，但他对照着在看马皇后的织布机与图中又什么不同，孩子眼中天然“找不同”的游戏。

他来了兴趣，一点儿都不困了。

“这纸！”朱雄英未见图，先看到纸，便是一句惊叹。

纸质仿佛光滑得能反光，何曾见过。

待朱允熥将图展开，他不及看光洁的印刷工艺，和弟弟一样一眼开始发现图中织布机与皇奶奶所用织布机不同之处。

“哥哥一起看。”发现朱雄英凑近过来，朱允熥把纸给哥哥那边递过去一点儿：“林哥哥送给我的画。”

“林淮送的？”朱雄英差点儿跳起来。

林淮目前送的有平平无奇的东西吗？做个吃食都有特别滋味儿，齿颊留香。

这很重要！

“对，我们一起挖土挖出来。”朱允熥眨巴着眼睛，表情看起来特别无辜。

怎么没人告诉我！我以为今日就带回来了一批小苗！

朱雄英睁大了眼睛。

对了，他想起来沈樾说过，弟弟同林淮一起挖地，朱允熥只愿意让护卫远跟，最后才近前,不少细节的确很难知悉。

朱允熥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就算面对最亲近的自己，仍存生疏之感。

许多沟通不可能强求。

这……

好吧。

看弟弟天真平白的眼神，朱雄英放平心态。

“下次林淮再送出什么，知会哥哥一声行吗？”朱雄英试着柔声道。

朱允熥考虑了一会儿，点头：“好。”

哥哥挺好，没什么不行。

好！

朱允熥还抬手和哥哥拉了个勾约定，两人对笑起来，两眼弯弯。

收回了手。

再看林淮送出的图纸。

纸上还有字“飞梭织布机”。

飞梭？

一台织布机，经轴，综片，叠助木……大明的织布机是沿袭当年黄道婆改进的，上下换位脚踩经线，用手接甩梭子，将纬线来回穿织。梭子使用手动繁复，又织布人手臂长度所限，布幅难大。

这图中，梭子所在与马皇后的织布机有不同。

图中机上有横向滑槽，滑槽里有带小轮的梭子，织机侧有小盒，盒内画了锭子，锭边有皮结，皮结上又系了松绳，这些绳子由一根棍子连织机中央。

图小而精巧，这些布局看起来颇有作用。

然而，朱雄英学习了目前大明地域棉桑分布，刚知农桑事的调整与平衡，此时看具体的梭织器具，却是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林淮送出的东西，看不懂也该试试。

总该有能懂的人。

朱雄英叫了典襄：“传司设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