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雁王横放在树下,神蛊温皇从腰间取出鲛人之珠,明球亮度被内力催动,照亮了周围数丈方圆。
他现在急需查看雁王的伤势,但也只能等到雁王未加防范时才能动手。
将手放在雁王肋下轻微渗血的伤口附近,温皇没有解开衣服,也看不出多少异样,直到试探性的按压了一下,伤口处并没有多少血液出来,但温皇凝视着指尖上沾染的几丝凝固的血斑,一时表情似被冻结了。
近似凌虐的烧伤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了什么,温皇又开始观察雁王额上剑印,之前盘旋在眉心剑印处挥之不去的黑气,现下淡到看不出来。
纠缠多日几欲逼命的异毒竟是一朝消解,
短暂惊讶后,温皇心内疑虑与不安反而愈加厚重。
必然有更深的阴谋才能令对手如此逆反常理的诡异行事,但那目的与阴谋会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而雁王,会知道吗?
为避免心内隐忧不断扩大,在日后成为阴影。温皇制止自己多想,集中精力再度将手指移到雁王颈中,清楚感受到脉络中血液的流动,那里并无异常。意味不是内伤原因。
那就只能是外部伤害所致,
温皇眉头更深的皱起,他下意识按住雁王,想要看雁王的喉咙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温皇很快按捺住这个冲动,虽然猜测可能会有不知名的烈药在内部烧灼成重伤。但他能想象雁王对这种近似亲昵举动的拒绝与反感。即使出于治疗,前任羽国之主下意识拒人千里之外的身体习惯也是根深蒂固。
他叹息着放下手,
最好暂时当什么都没看见。
长达大半个月的消耗,使他手中能用的伤药已然不多,唯一希望便是尽快和千雪孤鸣会合。
像回应他的焦急情绪,照顾他无人安抚的心理,温皇身边的景像渐渐变得幽暗诡密,薄雾如鬼似魅般出现,笼罩住前方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静湖,周围密林寂静无声到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瞬间竟又回到了温皇起身时刚离去的地点。
温皇靛蓝眼眸还不及闪现出惊讶,近处树下穿着墨衣玄服的人已察觉了什么,向他转过头
"时间这么久,温皇先生莫非是遗忘了路途?"
那人鎏金双眸犀利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却还在夜色中坚持等待,只有话中透出几分对他迟归的不耐
"你晚归失约了,神蛊温皇。"
温皇身形微微一错,随即恢复正常,他沉默站起,以原先的速度向前走去,他眼前所见之人竟是雁王上官鸿信。
但面前的人若真是雁王,那他费了一番辛苦寻回的雁王又是谁?
世上岂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有两个雁王?
温皇心生警觉,暗暗戒备
“暧?你我尚属初见,对素未相识之人直称其名,岂非失礼?”
温皇随意答了一句,也意在探对方底细,漫不经意的表象下,与眼前突兀现身的墨家首智气氛实已紧张笼罩
“嗯?.......先生在说什么?”
眼前的雁王查觉到对面不对,微微皱眉,随即将目光投向他身后。
“那人是谁?”
温皇沉吟著往后看去,就须臾几句话的功夫,他蓦地被眼前的雁王提醒,这才发觉身畔之人竟已非上官鸿信,而是先前雁王在山洞中所杀的老者。
忽地出现尸体,而原先的雁王不知所踪,温皇刚感到恶心,
又想这恐怕是幻境,所见皆非真。
思考不过一瞬,温皇很快接过话头,假意叹了一声
“唉,此人身份阁下若是不知,那倒让在下无话可说。毕竟雁王行踪隐秘,所做所为并非人人都能悉知啊。”
树下的雁王似在观察,他沉默一会方道:
“温皇先生可是将此人当做在下?此间诡异种种,还请温皇先生留心为上”
“阁下既然也自称雁王,那...这事情便有趣了”
“如此,两个雁王,温皇认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雁王问得认真,眼中神色专注。
温皇沉吟著翘起嘴角,笑得温和,语气轻缓,可话中之意却使人生寒。
“不如先将阁下杀死,再做确认如何?”
温皇杀意袭来,雁王竟自不惧,只冷淡回道:“哈,温皇先生,杀我若是你真实目的,你又何必等到现在?”
若这个雁王能猜到吾对雁王的真实企图,倒也趣味,温皇心下暗叹,听完对方的话才出手。
黄色毒气直往树下雁王扑去,雁王迅速起身避过。
温皇施毒中不忘问:”藏镜人与千雪孤鸣,是被你们引开了吗?“
”你该知此地并无此二人。“
雁王被温皇追上,不得不回身对上温皇的掌,嘴角顿时溢出鲜血。
”挣扎无用,不如双手奉上生命如何?“
虽然如此说,温皇至此,脑中也不禁一时混淆了空间与时间的概念,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到底孰为真实?孰为虚幻?原本坚定不移的心里开始慢慢产生摇动。
不管真假,将人治住,才好判断。
温皇靛蓝眸光闪过决然,他后退一步,白衣白发的任飘渺夜色下冷厉复现,面前雁王顿觉林间杀气四扬,随着犀利剑气过眼,无边压力加诸面前。
"你要如何才相信我?"雁王看样子有些焦急,回身问道
这问话听着真是似相识,
任缥缈手中的无双微微一顿,不觉有点出神,
-----这样的问话,温皇自与雁王同行来,屡次向他问起,得到的总是否定的答案。
"要得到我的信任吗?先付出你的性命!"任缥缈冷冷的道
------每次温皇总要不厌其烦一再试问雁王,
如今自己回答的也是和雁王如出一辙的答案,这结果当真也是可笑。
任飘渺心中想着,一道凌厉无俦的剑气劈过,雁王闪之不及,墨色衣角被划破渗出血痕、
面前的雁王终于脸色变了:"住手!"
任飘渺闻此,心中倒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毫不迟疑,剑十一在凝神动腕间起势,
漫天犀利剑影瞬间笼罩那人全身,
“你并非雁王!!”
挟势从空中飘然而落,任飘渺冷冷的道。
那人手中现出浑厚内力屏障,全力抵挡施来的诡变剑招,内力相持下后退数步方才站稳
转瞬间,身周环境逐一恢复正常,那墨衣玄服的雁王也换了模样,
站在任飘渺面前的是一位素服白袍白带的男人,虽然因短暂而激烈的交锋脸色苍白,却对着任飘渺笑得翩然有礼
“在下箫冥桃,见过先生。”
这人年纪看着也不过三十上下,一双长眉斜飞,桃花眼尾带着几丝细纹,眼尾微微下垂,嘴角上扬,更显谦和,笑起来显得极是多情。手中尚持着一把与身上白衣极不相衬的粉色绢扇,扇面上绘着一枝栩栩如生,灼灼盛放的夭桃。莫名给这人添了几许艳丽之色,却不引人反感,只觉无边魅惑。
而且他说话声音当真低沉好听,吸引人莫名其妙的忍不住要听他说话,不但要听,还想按他的话做。
任飘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雁王尚在昏睡,心中稍安,随即他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只觉对面这人一双桃花眼中似包含了很多东西,简直吸引人要一个劲的往他脸上瞧。
任飘渺看了几眼便别过脸去。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阁下,何以我喊住手,温皇先生便知我非雁王?"
那人挥着扇子,注视着任飘渺,脸上极其真诚。
“若是雁王被吾逼杀至此,早已出手反击,遑论喊吾住手,你之演技,初期尚可,后期真是拙劣。”任飘渺说着一顿,忽的面上一冷,身周寒气更重。
无双发出清越铮鸣,随任飘渺低吟一声“剑八?玄”,绵密剑气脱剑飞出,如同长河般持续不停的奔向箫冥桃,
待箫冥桃挡下所有剑气,任飘渺已带着雁王离开了。
箫冥桃不由叹息道:“真是让人难以招架的人阿。”
他那双多情的眼凝视远方,手上绢扇起伏,扇面上桃花色彩在夜色下愈觉艳丽,似能食人心魄。
任飘渺展开身形快速在林间穿行,他心急藏镜人与狼主的安危,这两人初至此地,温皇还未来得及向这两人说明其中厉害关系。
既然他回去路上能遇到幻境骚扰,敌人拦路,那藏狼两人岂非也会遇到同样的惊险。
若两人被幻境所迷,有个什么万一.....神蛊温皇当真难辞其咎。
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期盼两位好友不被牵扯入内的想法但愿不会是种奢望。
任飘渺向来处的静湖方向再行一阵,终觉不对。
这山峰虽高耸而雾霭笼罩,但以他轻身速度,从山脚至山顶的距离还难不住他,若平常,此时脚速早该到达静湖,
然四周山岩静默,虫啼声犹记前一刻尚在身畔左侧响起,再行一阵,便又回到了同样的地点,唯一不同的是星空下清悦的虫啼声声,仍又在身体右侧响起。
也就是说
他向前而去,又无由自己循回,这道路竟是个无底旋涡,短短时间内不论他如何改换方向,终回到踏步的起点。
如此三次都是如此,任飘渺杀气已全然漫上眉锋。无双铿呛复明,瞬间耀亮他素白紫眸眉眼,划出一道磅礴剑气向身周幻像扫荡而去。
而在星空如璀掩映下,虫啼声声的密林,受任飘渺这一剑剑气无情轰鸣之后,四周景致竟也不免有所摇撼,周围影象如水波一般荡起数层肉眼可见的层层浅纹,很快又再度恢复正常。
果然仍在敌人的幻像术法操纵范围之内,任飘渺神色不豫的想着。
四周空间全无破绽,如何脱离?
而雁王生生被这充满剑神威势的一剑惊醒了。
觉察到身后雁王已醒,任缥缈也不由意外,但随即想到自己本只是想趁隙寻机一时,所以点的劲道也轻。
任飘渺眼神有瞬间的犹豫之色闪过,却还是将雁王放下,将他的背向后推去,让他能倚靠在身畔的高岩处借力坐下。
雁王靠在岩石上,肋下的闷痛炙伤他还能忍受,但喉咙因为长时间不加湿润,愈加火灼得厉害,带累呼吸也隐隐困难起来。
忍着焦躁不适感,雁王因看到任飘渺而显得意外的目光投去,却发觉任飘渺身上杀气未减的留意四周,神情凝重而紧张。
看来遇敌未久,情况棘手以至现下还未摆脱危险。
再往下看,温皇之前携带的那只水壶在任飘渺白袍衣摆下隐约可见。
.....是水。
雁王下意识伸手将那只水壶扯下,快速摘了盖子,直接将那些清凉带着药味的液体灌进口中。
任飘渺不由低头看他。
他能看出雁王的干渴,虽然喝水的幅度小,但雁王喝水时略显艰难的吞咽动作一直没停下来过。
体内的伤都因为伤药的缺乏均被暂时搁置治疗,身体早就闷痛燥热不堪,雁王喝了一气,喉间被清凉药液滋润后,顿时焦灼异物感减轻了大半,
看来这伤还不是难以恢复,雁王思量着抬起头来,却发觉原本警惕四周的任飘渺正一眨不眨的看他,冷峻脸上神情专注。
雁王微微一怔,将水壶递还给任飘渺。
他从未与任飘渺在为人行事上接触,眼前这位武力剑术均至顶峰的剑客恰是神蛊温皇的另一身份。
神蛊温皇其心难测,虚实真假之间,不论所为为何都不意外。
那任缥缈呢?眼前位列甲子名人贴的天下第一剑,其举心动念,所行之事有迹可循吗?
雁王微不可觉的皱眉
若有,能从他身上窥到温皇几分的真实?
任飘渺慢慢将视线移回,他接过水壶晃了晃发觉里面还剩一些,便重接递给雁王。
“吾不需要。”他说。
"......."
没法回答他,这水该由温皇留着,以备他的不时之需。
雁王想着, 但对着任飘渺,他的鎏金眼眸里有一瞬间不着情绪喜怒,只有冷静的测度。
任飘渺见他不接,索性沉声道:“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带着。”
......两人目光交接,对视一会,雁王无法出声. 率先认输。
披着秋水浮萍任缥缈清高不可一世的皮,底子里却还是游戏人生的神蛊温皇,
抚着喉咙,雁王沉着脸把装药的水壶接过。任飘渺噫了一声,当下也放雁王起身。
对于立场,两人不约而同,各退一步。
凉风飒爽的林内,此时却有一人脚步声响起,听来似在穿行山岩障碍,往这边逐步而来
这人声音在静谧夜里清晰可闻,显见来人也并不遮掩他的意图,只用低沉好听的声音遥遥笑道:
“先生来去匆匆,时间仓促未能与先生尽兴言欢,长夜思之岂不有憾?故来此地,以安此心。”
这人脚程极快,话声初响尚在远处,话尾落音时已在近旁。
任飘渺想也未想站至雁王身前,只见萧冥桃含笑往他们这边行来,态度闲适惬意到不似面对敌人,反倒像偶来此地游山玩水的游子,待离得近了,便神色自若的微微欠身,向任飘渺与雁王礼貌一揖,
"冒昧打扰两位相处,此是在下的罪过了,不过....”那人含笑说着径直转向任缥缈,眉目间尽是诚意:“是在下鲁莽倒让先生走得突兀,此绝非在下的待客之道,故来相寻,还望先生恕罪。"
这人似乎天生有能博得他人好感的魔力,其温和谦逊的态度下,脾气再坏的人都能轻易心甘情愿被他安抚。若非是敌对身份,此谈话气氛几乎足以被误认为故友重逢闲话家常了。
看着此人,任缥缈面上沉吟之色不改,眉目间的杀气却有减轻。
雁王抬起头,视线正好与这手持桃花绢扇的白袍男人的目光相遇,于一瞬间,似乎激扬起了不同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