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农户家，由于刚刚的耽搁，天边仅余最后一抹绝美霞光，暗色笼罩四周的田野，晚风轻拂，吹得阿卿的刘海微微扬起，连带着她的心，亦好似泡在这暮色里，软得出奇。
她不知道少爷因何在此，但不得不说，因着他这么一闹，自己回去的这条路似不那么害怕了。
沈清言微眯着眼，看着她抱着大包药，乖巧又可怜地跟在自己身后，残余的一点气，怎么也发不出了。
“害怕？”沈大少爷不常关心人，此时语气软了又软，却还是有点别扭。
谁曾想，他就说了两个字，就又将人弄哭了。
终归只是十二岁的小丫头，就算里面装着两世的灵魂，亦还是会担心、会害怕，她大大的眼蓄满泪，嘴角微瘪，下一刻泪珠子便争先落了满脸，委屈极了。
那可怜劲儿，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清言亦犯了难。
他眉头紧蹙，有些慌乱地伸出手，在丫头微乱的发包上顿了顿，终是放上去，轻拍着哄：“怎么了这是……我……这次可没凶你。”
他揉了揉那小丫头脑袋，无一丝禽兽之心，只觉心疼，疼得他指尖发颤，将人万般珍视地圈在怀里。
阿卿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冷静下来，鼻子眼睛皆红红的，好不可怜。
她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急忙从从少爷怀中退出来，后知后觉感到莫名的羞意。
一时之间，两人皆未说话。
最终还是沈清言轻咳一声，摆起少爷架子：“你看看，你将爷的衣裳弄成什么样了？”
阿卿红着脸看过去，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哭得厉害，将少爷胸前那一片皆润湿了……
她张了张嘴，露出惶恐之意。
沈清言下意识不喜她怕自己，又冷着一张脸，自顾自道：“小丫头，眼泪还挺多，也就是爷心善，不与你一般计较。”
阿卿：“……对不起。”她看见自己手中的药，这才思及正事，忙又鼓起勇气道：“少爷，我阿爹还等着药，我得将药送回去……所以，我想跟您告两天假，明日再回别院伺候，行吗？”
沈清言并没立即应她，而是行至那马匹旁，懒懒道：“上马。”
“啊？”阿卿睁大眼眸，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清言转身看她，难得耐着性子重复道：“送你回去，天色已晚，难不成你想走回去？”
阿卿自然不想走夜路，她怕。
但麻烦少爷亲自送她回去，却是……不合乎常理，于是她推脱道：“不用劳烦少爷您了，回去路途并不算太远，我可以的。”
“你想惹我生气是不是？”沈清言语气带了警告，上下打量只及自己胸膛的丫头，眉头微蹙：“天暗了，就你这小短腿，走回去，得走到猴年马月？”
阿卿缩了缩脖子，却是控制不住地瘪了瘪嘴，很没底气地反驳了句：“我才不是小短腿……我还少，我还可以长高的。”
声音很小，说完又怕少爷听见生气，偷瞅了眼，才松了口气。
沈清言嗤笑一声，却是没再和她废话，而是直接命令道：“快过来，爷没时间跟你磨蹭。”
阿卿叹了口气，只得向前两步，摸了摸那匹白马。
照料得极好，通身的白，鬃毛坚韧又顺滑。
阿卿没骑过马，但见过别人骑马，她暗暗深吸口气，抬脚踩上那脚蹬子，正打算使劲往上爬，那白马却很傲娇地往旁边移了移。
阿卿一只脚还踩在脚蹬子上，整个身子往那边扑去。
下一刻，腰间覆上一只手，她被拉了回来。
阿卿整个人往后仰，上面是少爷菱角分明的俊脸，腰间是有力温热的臂弯，她还下意识抓住男子另一只手臂。
夏日衣衫薄，男子独特的气息萦在四周，阿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还不起去！”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如梦初醒，狼狈地站直身体。
沈大少爷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径直走过去松了马匹的绳索，利落上马。
阿卿脸还滚烫着，此时又心下一慌，生怕少爷怪自己笨手笨脚抛下她走了。
她仰着头，双眸明亮似有水光，低声询问：“少爷，你要走了吗？”
沈清言：“……”在你心中，我就这么混账！？
他扶额，让自己别跟这丫头一般见识，随后伸出一只手，冷声道：“上来。”
阿卿松了口气，又瞧向那手掌，五指修长匀称，十分好看。
她情不自禁弯了唇，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温热的，有力的。
沈清言轻而易举便将她拉了上去。
她小小的一只，缩在男子宽阔的胸膛前，阿卿后知后觉，两人共乘一匹马，似乎有些不合礼数……
但很快，马儿快跑起来，马蹄溅起阵阵尘扬，风在脸颊呼呼而过，眼前的农田快速后移，她只觉满是惊奇和激动，渐渐放松了身体。
自然，她也没瞧见，身后的男子嘴角微扬，深眸含笑的模样……
待马儿在阿卿家前停下，天已经黑透，四周安安静静的，仅有些不知名儿的虫儿叫，还有远处的一两声狗吠。
沈清言先下马，阿卿正小心翼翼往下面蹭时，男子似乎不耐，一把托起她的腰，便将她轻而易举抱了下来。
阿卿：“……”
她正要出声，小院儿的门嘎吱开了。
王氏听到动静出门迎接女儿，但瞧见外头一男一女一马，暗暗吃惊，心下对这大少爷是又惧又怕，连忙上前行礼：“大……大少爷。”
沈清言蹙眉，他有这么可怕？
这俩真不愧是一家子！
要寻常，他早就甩脸子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上前虚扶了一番，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眼旁边的丫头，低声交代：“允你三日假，后日再回别院吧！”
阿卿顿了顿，真心实意感激道：“谢谢少爷。”
沈大少爷傲娇嗯了声，潇洒上了马，又淡声嘱咐：“明日起，便去荣轩堂取药吧，我沈清言的丫头，药还是吃得起。”
阿卿和王氏怔住，随后还是王氏反应过来。
两日一副药，一年下来可是一大笔银子！
王氏拉着自己的女儿，诚惶诚恐婉拒道：“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大少爷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沈清言深眸半眯，冷冷道：“这些药对我来讲不算什么，但我知道对董家来讲，却是救命的，你们可以再想想……更何况，在我这儿没有合不合规矩，只有爷我乐意不乐意，走了！”
话音刚落，他扯着马转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里。
——
夜已深。
王氏在厨房煎药，阿卿好不容易将小弟阿恒哄睡着，便过来帮娘的忙。
“娘。”阿卿见娘的脸色不怎么好，有些担忧地唤了声。
“你过来干什么，去看看你爹醒了没？”今日下午当家的醒过来一次，之后喝了口粥，又虚弱地睡了过去。
阿卿走过去坐在小凳上，往里面添了火，“去看了，爹还未醒……待会儿煎好了药，再唤醒他。”
说到爹，阿卿那小脸皱巴巴的，秀眉紧蹙，小嘴往下耷拉着。
林叔说阿爹是出去办事儿，被人蒙了布打的，压根没看清歹人的模样，怕是就这样白挨打了！
想到这儿，阿卿皱眉道：“娘，你说爹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从未得罪过谁，究竟谁会找一帮子人来打爹呢？”
王氏叹了口气，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谁知道呢？左右捡回来一条命，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卿没回话，她已经暗下决心，不能让爹白白受了欺负。
她打算明日再去县城一趟，报官。
而一旁的王氏却一直在想大少爷的话，他瞧了瞧自己如花娇的女儿，觉得又心焦又无能为力，终是忍不住问道：“阿卿，今日你走后不久，大少爷便急匆匆过来问你的去向，刚刚他又将你接回来，你老实告诉娘，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阿卿瞪大眼睛，在震惊之余，瞧见娘的眼睛，不只是心虚还是女儿家的害羞，闹了个大红脸：“……娘，你想什么呢？我就只是在书房伺候，平日里见少爷的机会都极小，你想哪里去了！”
“若不是有什么，他为什么对你这样好？会一脸急意地前来寻你，送你回来，还要赠与我们那样昂贵的药材？他是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身份？若是个寻常丫鬟，他会做到如此吗？阿卿啊，娘也是心里不踏实……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你若真是跟了他，最高不过是个通房，若是命里有子，那顶了天也不过是无娘家扶持的小妾，总会被其他女人压上一头，日子又怎会好过？娘一心只希望你安安稳稳过日子，选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白头到老，你知道吗？”
娘苦口婆心，句句肺腑，皆是为她好，她又怎会不知？
阿卿眼眶红红的，心乱如麻，他稳了稳心神，走过去抱住母亲，安抚道：“娘，我知道的。”
第二日，阿卿前往县城报官。
那县令肥头大耳的，阿卿在下面陈述，他昏昏欲睡得快栽到案子上。
县令昏庸，是县城里人人都知晓的事情。阿卿蹙眉说完了，他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被师爷搪塞几句，说县令掌管一县大小事宜，事物繁忙，此等鸡毛蒜皮小事，需得往后放，说完便将她赶出来。
阿卿无法，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家中，刚进院子，却瞧见长乐指挥着几个小厮将箱子放下，阿娘正一脸为难。
“阿卿，你可算回来了！”长乐忙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全是些名贵药材，他笑嘻嘻道：“这是少爷赏的，另外一箱子是药包，能服用几个月，之后会再让人送。”
“阿卿，这……”一侧的王氏走过来，将女儿拉到一旁：“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阿卿想了想，轻声劝导：“娘，爹的病最要紧……这些药材钱，之后我用月钱慢慢还给少爷便是。”
说完，她便招呼着几人喝了茶，见天色不早，便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别院。
虽然少爷允了她三天假，但如今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惠，她自然需当面道谢。
阿卿到了临江阁，正好瞧见长福，便上前问道：“长福哥，你可知少爷在何处？”
长福讪讪地笑：“少爷在书房呢！阿卿啊，为了哥好，劳烦你以后别叫我哥了，叫长福就好，啊！”
阿卿不解：“……这是为何？”
“你就别问了，记得哥的话啊！”他说完，便麻利地溜了。
阿卿觉得奇怪，却也不再多想，快步往书房去。
此时正巧黄昏时分，夕阳柔和的光打在花窗上，温暖而宁静。
推门进去，便瞧见一身玄衣的少爷坐于书案前，贵气十足。
她莫名有些紧张，昨日母亲的话犹在耳畔：他为什么对你这样好？一脸急意的来找你，送你回来，还赠与我们那样昂贵的药材？
他对她……
阿卿不敢深想，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向前：“少爷，我回来了。”
正在看账本的大少爷抬头，扬了扬眉：“稀奇，昨日听到三天假便笑得像个傻子，怎提前回了？”
傻子……
阿卿嘴角抽了抽，心中什么风花雪月的念想都没了，瞬间整个人落回了实地。
似乎，用价值连城的白玉瓶儿养花的人，送小丫鬟几箱药，也显得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西湖的水，都是我求包养求收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