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富贵的马车,甄芙把燕珉朝旁边拉了拉,挡住他的身形。
燕珉浑然不觉,指尖拨动过一个个铜钱,数到最后也只有一贯外加一块银子。
除此之外,全都在那个被烧焦的房子里。
穷得令人发笑。
他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和甄芙刚走到村口就听说有人给了钱,要人看着他们的房子,吓得甄芙一路拽着他跑了。
“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燕珉神色恹恹,还挂念着徐明水。
甄芙呲着的大牙立马收回去了。
不是你是真不知道我们俩无家可归是因为谁啊?
大概是她的哀怨太明显,燕珉也察觉到了,还要替徐明水道歉:“对不起甄哥哥,害你的房子没了。”
垂头耷脑的失落小狗,饶是甄芙也抵抗不住威力,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房子烧了就烧了,要没有你救我,我怕是连命都要抵在那里,功过相抵了。”
反正也不是她的房子,她心疼什么。
无非是没了落脚地方有些麻烦而已。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两人是趁着动乱混进来的,不知道是哪方义士,砍了那几个眼高于顶的狗守卫兵,让人直呼痛快。
燕珉想了想:“姐姐回去没找到我们,应当也会回京吧?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在各处多打听打听。”
怕是她自己都不敢来见你。
甄芙腹诽,面上不显,点点头道:“最好城门处也找人盯着些,说不定就能碰上。”
“对!”
这样一规划,燕珉的眼睛里又泛起点光亮,一下子有了奔头似的。
略微焦黄的发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甄芙看得心痒,伸手轻轻抓了下。
抓了个空。
燕珉无知无觉,四处张望着合适的客栈。
“还真是满心都是你那好姐姐啊……”
甄芙低喃,有几分女气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是她自己把你交给我的。”
“甄哥哥,你在说什么?”
燕珉回头见人没跟上,连忙退回来守在甄芙身边。
“你不会武,还是跟紧我些,我也好护着你。”
对上小公子真挚担忧的目光,甄芙十分自然地拽上他袖子,紧紧贴着人,点头:“我记住了,我会跟紧阿珉的。”
燕珉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高高兴兴牵着人走进客栈。
两人只要了一间房。
甄芙跟在后头上楼进门,抬头就能看见燕珉时至今日还挺拔的腰板,默默想,她真没那么禽兽的。
“阿珉,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燕珉半个身子都塞进床里,正撅着屁股铺床,头也不回:“甄哥哥你等等,我把咱们的床先铺了好休息。”
他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懊恼道:“我忘了问你适不适应同人一起睡……你不介意吧?”
“啊……不介意吧……”
“那就好。”
回过神来的甄芙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前一个骗燕珉的人下场都摆在眼前了!
怎么说话就没过脑子呢!
夜间燕珉叫她上去睡,甄芙双手搭在腹上,守着那一条床沿死死控制着自己的信香,生怕叫燕珉察觉到一星半点儿的不对劲。
两个人中间的缝隙再塞个人都够了。
燕珉累极了,睡得沉,没有熟悉的寒梅信香安抚,呜咽了几声,而后一脚踹向了床边。
甄芙避无可避,一骨碌滚了下去。
床上的人还闭着眼,她苦笑了声,在桌子上委屈了一夜。
次日燕珉醒了,甄芙已不在房内。
他还没完全清醒,抱着被子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团,企图从中嗅到徐明水的味道。
像小狗一样闻了半天也没闻到,双眼呆滞地顶着鸡窝头坐起来。
听见推门动静,他鞋都没穿,手软脚软地赤脚下床去讨抱,却在看见甄芙的瞬间清醒过来。
哦……不是姐姐。
没有错过他眼中惊喜变失落的全过程,甄芙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将早饭放到桌上,她坐到旁边看燕珉洗漱。
待燕珉过来坐下,说了声谢谢后,方问道:“若是找不到她怎么办?”
“不可能!”
燕珉激烈辩驳,话堵到嗓子眼儿,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飞速吞下。
有些内情不是能同甄芙说的,关系再要好也说不得。
倒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是燕珉也怕若是让甄芙知道什么,会给人家引来灾祸。
虽然嘴上没说,但这一路上几次遇险,也足够叫人多想。
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知晓他同旁人有了首尾,专门派人来解决自己这个祸害的了。
实在没办法叫人不多想。
这沉默落在甄芙眼中,像是直直一柄利刃。
哪怕心知肚明对方没必要对自己全盘托出,但仍是控制不住心酸。
一张嘴酸味儿就要漫出来:“随你吧,左右不找到人你也不死心。”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燕珉自己心虚,并不多言什么。
饭毕,两人顺着街道慢慢走,宛若大海捞针,在无边际的人海里寻一张想见的脸。
走了半日,甄芙累得两脚发软,寻了个墙根坐着,燕珉陪在她旁边,颠颠去买了碗糖水来。
“怎么就一碗?”甄芙接了碗,问他。
“我不渴。”
燕珉笑笑,可分明嘴唇都干得起皱。
旁边卖糖水的阿婆看不下去,盛了半碗塞到燕珉手里头,“怎么穷成这样?”
“也不是穷……”燕珉十分不好意思,玉琢的腮上染上红色,掏了半天掏出块碎银子递给阿婆,“就是舍不得花。”
阿婆:“……”
她哼了下,没接,没好气道:“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抠门的小郎君!找不开,自己收好!”
燕珉领她的情,弯起笑眼:“谢谢阿婆!”
脆生生的道谢谁听了也发不出火,阿婆又哼了声,问:“你们看着也不像穷苦人家,怎么连碗糖水都舍不得买?”
甄芙慢慢抿着甜滋滋的水,听燕珉回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他描述了一番徐明水的模样,请求道:“阿婆,您心善,要是看见我妻主,就跟她说我在找她。”
阿婆点点头,只说知道了,又纳罕:“怎么最近都在找人?”
“啊?”燕珉不解。
“就前头那条街上,有个皇女府,成天的派府卫出来晃悠,就知道盯着年轻的小公子看,时不时还要掀一下人家帷帽,生生气哭了不少小郎君。”
阿婆看了眼旁边坐着的两个,“你俩可小心点,那群人最喜欢找你们这般岁数的小公子的麻烦…哎哟,病刚好就闹出这种事,这些人真是……”
燕珉脸色发白,听不下去了。
他甚至不敢再将脸面对着街道,生怕被认出来。
大病初愈的皇女……又是已经出宫建府的……还能有谁呢?
……只能是那个被他逃了婚、下了面子又生生气病了的二皇女。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京城的?难不成兄长已经……
骨子里渗出一阵一阵的寒意。
他同阿婆道了谢,拉着甄芙就往客栈的方向走,不敢在外多留。
甄芙比他还要早猜出来是谁。
在她早上出门时,不,更早些时候。
早到燕珉和徐明水刚被断舌领着回家时,甄芙就认出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二殿下。
甄家从前高低也是做过中书令的,掌拟女皇诏令,风光过,自然也同几位皇女打过照面。
算不上熟稔,更别提后来甄家破败,物是人非。
但不至于对面不识。
她猜徐明水也认出了自己。
对一切心知肚明,可甄芙并不打算做大好人。
她跟着燕珉钻进客栈小小的房间,气还没喘匀:“怎么了这是?”
燕珉还是说不出来,结结巴巴编拙劣借口:“只是突然想起来咱们没买帷帽,就这么出去,不太好。”
燕小公子向来是把“男子不该抛头露面”这话当个屁放了的,如今编出这么个借口,可见为难极了。
而甄芙巴不得见他如临大敌主动躲着徐明水的模样,善解人意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待会儿我下楼去买两顶,咱们以后带着帷帽去。”
而后的两三天里,燕珉都有意识避开了二皇女府周围,带着帷帽小心翼翼,但凡碰上形似皇女府的人,都要立马躲起来。
看得甄芙欣慰不已。
这样下去,就算是徐明水有天大的本领,也找不到一个主动藏起来的人。
就这么躲躲藏藏,竟真的避开了各方人马。
燕珉嘴上不说,其实委屈极了。
半点线索都没有,他都要怀疑徐明水究竟有没有找自己了。
又想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大火里,压根不再找,转头去和别的坤泽和和美美过日子去。
糟糕至极的想象使得他脖颈后的腺体都开始隐隐发痛,眼前有些眩晕的黑沉。
好巧不巧,甄芙还不在他身边——她觉得这样太没效率,主动去城门处守着了。
燕珉有些站不稳当,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好不容易攥到一根粗糙的木棍,倒刺扎进手心里,沁出血珠。
疼痛叫他稍稍清醒了些,一睁眼,行人都被拦在路两边,为中间的官兵让路。
这队人个个身着玄甲,为首的女子面容冷肃,凤眼斜长,浑身灌了冰似的冷。
燕珉呆呆地看着,顾不得手上的伤如何。
他听见旁边的小郎君们低声议论,说二殿下如何仙姿玉貌,能嫁给她就是死也无憾了。
又有人说二殿下正夫已定,堂堂燕家的小公子,这种好事哪轮得着他们。
燕珉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看向二人,艰难发问:“二位哥哥,敢问……二殿下……是领头那位吗?”
人家答得明明白白:“是啊,领头骑在马上、看着十分不好惹的那个,就是当今的二殿下啊。”
燕珉耳旁嗡嗡震鸣,嘴唇都有些颤抖。
“假的吧……”
她分明是我妻主啊……
硕大的泪滴砸下去,衣袍上洇出深色痕迹。
马上的徐明水忽然闻见刻入灵魂的频婆果香气,一偏头,准确锁定那个魂牵梦萦之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