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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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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行简如何得知?”

郑璧手一松,茶杯丢到炕桌上,圆溜溜的杯身在桌上咣当咣当滚了一圈停下来。

杨敏之心道果然是当局者迷。

见他面露吃惊之色,并无半丝半毫的羞涩或旖旎之情,杨敏之本来在腹中盘算,要告诉他承恩侯有招赘的打算,这么一看也不用刻意提醒了。

今日在侯府一连串的事,郑璧回过味来,对杨敏之一拱手,正色道:“亏得行简兄及时提醒。侯爷一番好意,璧感激不尽,只是璧实无攀附之心,对侯府并无他想。日后跟侯府往来定当严谨受礼,保持分寸。侯爷爽朗慈和,定然觅得良婿。”

杨敏之:“子美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郑璧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并无。”

“既没有心仪之人,承恩侯府于子美而言,可堪良配。” 杨敏之淡淡道。

时人婚姻嫁娶莫不“低娶妇、高嫁婿”,然张侯爷有招赘之心,便不会从高门给女儿挑选夫婿。郑璧出身农家,进士及第,品貌俱佳,豁达随性,对于侯府来说,当真是个好女婿人选。

“非也非也,” 郑璧连连摇头,谈兴上来了,不由打开话匣子,眉飞色舞,“虽说书中并无颜如玉,璧也不知想找的新妇该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只知,见到她的每一眼都令我念念不忘,想到她的每一刻都让我心生欢喜。所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也……”

郑璧正侃侃而谈,见杨敏之面无表情默默看他,叹笑道:“行简啊,你读书万卷,但是想必没看过什么杂书吧,我见杨清日日在看时下最新的话本子,甚是手不释卷呢,我这番话若说给他听,必然懂我!”

郑璧口中说着玩笑话,低头又给他二人满上两杯茶水。

他心中还有想法没跟杨敏之说,进士及第便是清流出身,与外戚勋贵之家,门不当户不对,本就是两路人。况且,立储风波刚过,他可不想因婚姻之事趟上这趟浑水。

对于朝堂政事,张侯爷懵懂无知,他和杨敏之自是清楚的。关于朝政、仕途这些方面的考量,他不说,杨敏之也明白。莫说他与侯府千金不是良配,身后有首辅府的杨敏之,更加不是。

郑璧琢磨着,他的亲事必然是由兄长做主的,待回去速速给兄长写一封信,找驿差快马加鞭送去,提前知会一声。

于是再次拱手谢过杨敏之,打马回官舍。

郑璧走后,杨清已安排下人在净房准备好热水,催杨敏之去沐浴。

待杨敏之沐浴出来,正披发擦拭之际,出门两天加一夜的杨源回来了。

杨清笑嘻嘻迎上去:“源哥,你去一趟通州都赶上回眉州了!”

杨源不理杨清的揶揄,皱眉道:“以前在官舍,居屋简陋,大公子不让我们伺候也就罢了,如今既已搬到首辅府,凡事当有个章程,莫要再当自己是甩手掌柜了!”顺手就要接过杨敏之手上的巾子帮他擦拭头发。

杨敏之摆手制止,让他坐下说话。这些事他向来不假手于人,连丫鬟都不能近身伺候,更别说让杨源杨清两个粗手粗脚的半大小子来干这些活计。

杨源只得坐到对面圆凳上,把这两天暗中跟踪秦韬的情况一一道来。

秦韬是礼部侍郎秦大人的庶长子,似乎和家中关系不太好,二十好几没成亲,也不住家里,自己在外面赁了个宅子单过。这几日,除了在工部当值,就是往通州码头跑。码头那边有一些讨皮肉生意的私娼开的花船,秦大人在那边约莫有个相好的,反正昨日是宿在花船上的。

说到眠花宿柳,杨源想起早上船妓那一幕,俊脸微红,连忙止住话头。接着说,秦大人早上从花船出来,路上碰到船坞的一名管事,就跟着管事去了码头旁不远处的船坞。

秦韬在船坞呆了一天,杨源也就在暗处守了一天。等秦韬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回京城,杨源到船坞附近暗暗打听了一番得知,秦大人和船坞的尤主事是多年至交,秦大人经常去船坞,与尤主事以及他手下的作头和工匠混在一处。

杨敏之听他说完,暂想不出秦韬有何问题。也许当真是他多疑了。

于是让杨源自去做该做的事,道:“接下来几个月再没什么可忙的,你哪也不用去,只管在府中静心温书,好好准备院试,其他的一律不用理会。我已给你往直隶府上籍报名,在京师应试即可。另外,我还有一些先前的课业文章,已让阿清收捡出来,你去找他拿,凡有不明白的,来问我即可。”

杨源面露惊喜之色,跟杨敏之作揖道谢,两个眼眶霎时红了两大片,声音都哽咽起来。

杨源和杨清都是眉州老家的杨氏族人,虽然亲族关系离杨敬庭父子要远一些,但都是同族同乡。他二人也不是亲兄弟,只是巧在都在幼年时双亲亡故又无近亲照料,杨敬庭怜悯二人贫弱,便收养了他们给杨敏之做伴读兼长随。

自从大公子一举夺魁,杨源从心眼里高兴之余,也萌生了科举的想法。他和杨清比杨敏之小几岁,打小时候起到公子身边,跟着公子一起也念了一些书,虽然比不上公子天资聪颖学富五车,他相信勤也能补拙。前些日子便想着科考之事,默默的开始温书。只是忙着跟公子回眉州迎太公牌位,后又忙着搬家到首辅府,还没来得及跟公子说,公子便看出来,还帮他打点好一切。让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杨敏之温声道:“你和阿清都是我杨氏族人,同族本就同气同声,互相扶持。你们不是奴籍,父亲与我也从未当你们是仆,以后莫要说让阿清伺候我的话。我要你们做的,从来不是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你有读书应举的这份心,甚好,下定决心便要放手去做。”

杨源心头一暖,忍住要流泪下跪的冲动,重重的点头:“阿源定不负公子期望!”

杨清喜滋滋跟杨源邀功,不但早已按照公子的吩咐,把公子以前读书时的课业文章和笔记整理好,放到杨源的厢房,而且也已帮他布置好房间床铺。

杨源微笑着递给他一摞纸包的糕点,说是回来路上买的。

杨清做乖巧状口呼“阿源哥”连声道谢,亲热的拉着杨源坐在杨敏之门前屋檐下的石阶上拆开糕点包装,边吃边跟杨源讲白日里侯府管家过来问责之事。虽然后面侯爷澄清了偷窥之事原是误会,但杨清心中始终耿耿于怀,以为侯爷大人有大量,不想让首辅府太难堪才就此放过。

他嗜好甜食,本来今日在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守了老半天才买到新鲜出炉的糕点,一口没尝呢,就被杨敏之一挥手全送了承恩侯府。侯府和侯爷他怪罪不得,只能埋怨府中下人欠管教。他陪杨敏之从侯府回来,就在府里四处转悠,盯着下人做事,看谁的脸都觉得是一幅做贼心虚之相。若哪天让他揪出这个鬼祟之人,非得好好惩治不可!

杨源赞同,即便这次真是误会,府里的规矩也需得立起来。

二人在院子里聊着,杨敏之在屋内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杨清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口齿含糊道:“百岁!百岁!公子,莫不是有人在背后叨咕您呢!”

杨源回头朝廊下的窗户边望去,见杨敏之已把头发粗粗的束成道士髻,潦草的插了一根木簪在头上,一手执笔,站在书案前正在写着什么,随着几个喷嚏喷出来,执笔的半边胳膊不由一晃,雪白的宣纸上便落下几点墨汁。

杨敏之哗啦一下将纸揉皱扔到一边:“这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在我这里是屈才了,去门房跟苍头作伴吧,正好天天盯着底下的人进进出出,莫让他们偷奸耍滑。”

这话一出,杨源杨清二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杨清把头一缩,不知道哪句话说错把公子搞得罪了。一口糕点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噎住,咳嗽的满脸通红。

“公子,您和老爷夫人宅心仁厚,宽于驭下,哪晓得底下的人万不可多给好脸,不罚之以严苛怎么拘得住?这和公子您在朝廷讲的宽严并济、法度严明不是一个道理耶?”杨清咳嗽完依旧不服气。

“哦?”杨敏之从窗边挑眉望他,又好气又好笑,“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是看闲书虚度光阴,就是如妇人一般絮絮叨叨,心中若有三分成算,就恨不能跟外人泄露了十分去,这便是你的御下之术?”

杨源已经进屋,往盆里倒了清水,浸湿了毛巾递给杨敏之擦手和脸,笑道:

“公子说的是。阿清,你不爱念书也就罢了,总得想想找个正经事做。我记得你以前便酷爱武艺,喜欢耍刀弄剑。为着你,以前在眉山,老太公还专门请了拳脚师傅教你,我和公子都陪你练了好些年。这几年老爷不在京中,公子和我事多也无暇时刻盯着你,你若还喜欢拳脚功夫,合该继续勤学苦练,莫要懈怠下来。”

说起自己的专长,杨清胸膛一挺,眉飞色舞:“别看小爷我这几年拳脚耍的少了,功夫并未荒废!只怕大公子现也不是我对手!公子,您别不信!和我比试一番如何?”

杨敏之不搭理他的挑衅,擦了手把毛巾递回给杨源,收起抄经的纸,洗笔。

杨清却来了兴头,在院子里随手折了两根木枝,互相摩搓刮的稍光滑些,兴冲冲进屋,给杨敏之递过去一根:“公子,给!”

杨清不依不饶起来。

“大公子,您就给阿清指点两招,让他晓得厉害。”杨源笑,从杨敏之手中取过毛笔。

他适才看公子的头发并未完全干透,若就这样睡了,恐着了风寒,倒不好。此刻有杨清插科打诨,正好让公子散一散头上的湿气。

“指点谈不上,阿清于剑术上颇有天分,你我皆非敌手,”杨敏之摇了摇头,转而若有所思,说道,“只是不晓得这些时日如何了。” 接过杨清递过来的木枝,两人来到院中。

杨源一边洗笔,一边从窗口往外看。

只见杨清一改平日里的散漫之态,凝神聚气,起势便是杀招,朝杨敏之的空门扑来。

杨敏之拿木枝格挡,回身避开他的攻势,姿势甚是潇洒飘逸,矫若游龙。

杨清骨骼轻灵,挽起剑花,波涛汹涌之势一浪盖过一浪,招招快速凌厉,几乎令人无喘息之机。

杨源看花了眼。虽然知道二人只是拿木枝比划而已,不会造成伤害,却不由被杨清发出的连绵剑势紧紧攥住心脏,唯恐他一剑劈下去伤到大公子。

杨敏之虽然一路退让只守不攻,看上去似乎很快就无招架之力,每一招却正好避过他的攻势。

只待杨清按捺不住,在连绵攻势中不小心露出破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杨敏之突然欺身上前,从杨清手中即将劈过来的木枝旁滑闪而过,便要一举扼住杨清的咽喉。

哪晓得,杨清卖出的破绽原是虚晃一枪。还不待他抵住杨清咽喉,杨清已如闪电般直劈过来,先行一剑戳到他的胸口上。

“啪”的一声,毛笔从杨源手中掉到桌上。

杨敏之终于大口喘了一口气,扔掉木枝,以示落败。

豆大的汗珠从二人面上滚落。杨敏之后背中衣上隐隐透出一条条汗渍。杨源懊恼,要再烧水给他沐浴。

杨敏之摆手叫他勿要忙碌,接过毛巾,又重新擦了一遍脸面脖颈。虽说沐浴后又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只觉浑身轻松,畅快不已。

杨敏之笑道:“果然不及阿清远矣。”拍了拍杨清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不过一介文士,我想阿清不会仅仅以打败一只握笔的手为荣吧。”

杨清也扔掉木枝,喘着气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晓得,公子说得对,赢了今日的比试并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这三年老爷回眉州丁忧,他们三人挤在官舍,大公子忙于学业和朝廷的事,早就不如少时在眉州时那样陪他习武练剑。而他呢,心下总以官舍狭窄为借口,虽断断续续还在习武,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实际上是荒废了。今日险胜,其实胜之不武!

“握笔之手,想要打败拿剑与刀的手,多的是办法。”杨敏之拿手指点了点自己前额,“拿剑与刀的手想要打败握笔之手,也从来不是全靠蛮力或斗狠。”

杨清服气的朝杨敏之抱拳,惭愧道:“公子,我明白了!”

杨敏之打发他二人回厢房休息,又找了一套中衣换上,打开床边的丁香色轻纱床帘,顿时愣住。

只见眼前是一床绘着杨贵妃卧海棠春睡图的垫褥,慵懒的美人倚卧海棠花簇,鬓发乱,玉钗飞,深深浅浅的粉色花朵错落有致,花儿与美人交相辉映,娇艳欲滴,狂蜂浪蝶点缀其间,似乎伴随着清甜的花香在帐内四溢。

垫褥上随意堆放着的薄褥和方枕倒是杨清从官舍带过来的。真想揪着杨清的耳朵把他提过来让他自己看看。杨敏之无奈的敲了敲额角,把方枕扔到床头,合衣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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