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如见沈于归推门进来，招手笑道：“小生在信中已经写过了，既然有这掌柜之宴，那便定是有的，娘子莫要心急。娘子里面请——”

说着，方晏如微微侧一侧身子，左手手心朝上，呈“请”状。沈于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正屋的房门正敞开着。

正屋里逆着光，沈于归只能在昏暗中看见一张食案，以及食案上几样菜食，剩余的，便看不清了。

沈于归行礼，却也并不多客套，抬起脚便往里走去，方晏如陪在一旁。

跨过门槛，进了正屋。沈于归见正屋里摆了一张食案，左手边是两把交椅，右手边便是方晏如的床帐，床帐撩起，床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虽说居所不大，却十分干净整洁，倒是令人好感倍增。

想必这便是方晏如在汴京城中的居所了。

“娘子请。”

因是方晏如的居所，沈于归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仔细研究一番，故而只是粗略扫了几眼，便落了座。

正屋里的食案其实就是一张圆桌，桌上菜式甚是不错。桌上碗碟虽并非金银器皿，倒有些像是木制，看着别有一番文人的野趣味道。

诸多碗碟中，摆于正中的便是一碗羹汤，看着白花花的，具体是什么羹汤，沈于归一时亦无法分辨。

羹汤的周围围着几样菜食，沈于归一眼便看见了其中一样，不禁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这菜食……可是大内宫中才有的吃食啊！

“娘子不必一直站着，请上座。”

方晏如见沈于归一直盯着桌案上的菜食发呆，看了小一会儿，方才轻声出言提醒。

沈于归抬眼朝着方晏如笑了笑，坐了下来。

方晏如见沈于归乖乖坐下，自己却未曾落座，而是站着，拿过一只放在一旁的空碗来。

沈于归见他左手拿空碗，右手掀开靠近他那一侧的一只大碗的碗盖，开始帮自己盛水饭。

沈于归条件反射一般，刚想客气客气，却又止住了。

准夫君给自家的准夫人盛饭，嗯，这确实是个好习惯！

“娘子请。”眼前方晏如递过来一碗水饭，又递过来一盏不知何时倒好的美酒。

沈于归客气：“郎君当真是贴心得很。”

方晏如笑：“小生真是羡慕娘子命中有此福气。日后，小生可还有更贴心的呢！”

沈于归接了水饭与酒盏，将桌案上的菜食皆看了一遍：“这便是郎君在信中所说的掌柜之宴？”

方晏如看着沈于归的眼神一下子有些不自信起来：“小生可是让娘子失望了？”

沈于归笑着摇头：“郎君为奴家准备的惊喜，奴家甚是喜欢。”

方晏如如释重负笑道：“娘子喜欢就好。娘子，来，尝尝这炙金肠，看看这炙金肠是否还合娘子的胃口。”

沈于归低头看着方晏如为自己所夹的炙金肠，心中一动，自己方才正想说这个。

这炙金肠在本朝，还是道大内吃食，轻易不会外传。听闻，是一名身怀绝技的橱役，将此菜食进献给宫中的官家。官家尝过之后，爱不释手，大加赞赏，于是这一名原本普普通通的橱役，便一跃而成大内的御橱。

这炙金肠说来也甚是新鲜，做法也是颇为繁琐。听闻大内里炙金肠的做法，乃是取用新鲜的羊肠，再取些醋，一边搅打一边翻转羊肠。

待羊肠将碗中醋染变色了之后，再换新醋，加入葱花继续搅打。如此反复至少五次，彻底去除羊肠异味之后，再用清水将其洗净。

除了羊肠，还要另取羊肉若干，将其细细剁碎之后，生肉与佐料混合，腌制入味。待羊肉腌制好后，装入清洗干净的羊肠内，悬挂于阴凉干燥又通风的地方。七日之后，这羊肠便能晾好。

羊肠若是备好，要吃时只需再炙烤一会儿便好。预备炙烤前，只用刀将晾好的羊肠切成约莫手掌长度的肠段。另预备细长的竹签，从羊肠一头穿入，放在木炭火上炙烤。

在羊肠烤至半熟时，取小刷蘸取卵黄，将其均匀涂在羊肠上。这在本朝倒是新奇又讲究，一面炙烤一面涂抹，待到内馅已熟、色呈黄色时即成。

如今，沈于归面前的碗中装着的就是炙烤好的炙金肠。只是，方晏如对其又多做了一步，将其切了薄片，故而，沈于归所看到的，便是炙金肠片了。

沈于归夹起碗中一片炙金肠片，仔细端详。这羊肠由于其最外层的卵黄经过炙烤之后，颜色依旧如金一般，故而名为炙金肠。

看着切面，外层薄薄一层便是鸡卵黄，里层依旧是普通的羊肠。外层的卵黄经过炙烤，色泽依旧鲜艳明亮。

相比之下，里层的羊肠便朴实多了，透着熟透之后的灰褐色，灰褐之中还夹杂着不一的深色点状分布。虽说这颜色看着并不鲜艳好看，却是能令人胃口大开。

沈于归咬下一片炙金肠。虽说看着这炙金肠并不显眼，吃进嘴里，却是莫大的惊喜。

看似简单的炙金肠口感极是丰富，刚入口时，各色佐料与香料的浓烈味道甚至盖住了羊肉与羊肠的鲜香，让人只觉得鲜香无比。

细细咀嚼，待到各色香料的浓烈味道慢慢散去，羊肉的鲜香方才显露出来。羊肉被包裹在羊肠之中，肉质本就鲜嫩，加之又是经过炙烤，故而这味道自是更好些。

炙烤的羊肉与羊肠相比其他的烹饪方式，自然是更加香醇诱人些，故而沈于归吃了薄薄一片，自然不觉满足，又吃了第二片、第三片。

方晏如看着沈于归，眉开眼笑的：“娘子可是觉得这炙金肠的味道好？”

沈于归咽下嘴里嚼着的炙金肠，有些含糊不清答道：“这是自然，这炙金肠可毕竟是大内宫廷吃食呢，不知郎君府邸上是如何会有这道吃食的？”

方晏如笑：“自然是官家赏下来，御赐的呗！”

沈于归差点呛到，于是赶忙饮了一口酒压一压：“御、御……御赐？！那郎君便如何给奴家吃了？”

方晏如道：“既然是官家赏赐给小生的了，那么如何处理便是小生自己的事情了。小生听阿黎说，娘子这些时日一直将自己关在腾云楼的小间里，十分烦恼。小生愚笨，也不知该如何哄得娘子开心，便只好如此……”

说着，倒还有些委屈的样子，惹得沈于归一阵心疼。

沈于归忙安慰道：“多谢郎君好意。奴家这几日着实是有些烦闷。”

方晏如疑惑：“不知是何缘故呢？”

沈于归长叹一口气：“今年的重阳大赛又要开始了，奴家今年自然是希望能夺得汴京城酒楼行的魁首之位。可是这做起来又谈何容易！重阳大赛上，每家掌柜需得做出三道吃食，但是直到今日，奴家却连一道吃食也未曾定下，故而烦闷得很！”

方晏如疑惑：“这汴京城中吃食千千万万，娘子先前经常还有巧思，做出许多并不曾有的新鲜吃食来，如何今日在此烦闷？”

沈于归叹气：“奴家想着，这次重阳大赛，既然要比试，所做的吃食需得贵气又正式才好。虽说奴家会做许多吃食，但毕竟那些皆是小菜，若是想以此夺魁，当真是上不了台面。”

方晏如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小生倒是对此有些建议。”

“郎君不妨说说看。”

方晏如见沈于归碗中的炙金肠吃完了，于是又替她夹了几片：“娘子若是想要正式些的吃食，这却也不难。”

“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秋日里，肥蟹自然少不了。这肥蟹味道也鲜美，做出来也足够好看，更是城中高门之中公认的好吃食，娘子何不做一道关于肥蟹的菜食？”

沈于归点头：“奴家心中亦有此想法，只是总担心不好。”

方晏如摇头：“肥蟹作为食材来说，已是上品。只是此次重阳大赛，只怕众多酒楼皆会与娘子不约而同去打这肥蟹的主意，若是娘子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这制作方法上便要下些功夫了。”

沈于归点头，却又听方晏如继续道：“除了肥蟹，羊肉亦可做成一样吃食。”

沈于归心中一惊，这却又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自己虽说最近因为此事烦闷无比，不过一连苦苦思索数日，却也不是半点思绪没有。

自己本想做一道羊肉，一道肥蟹。这羊肉与肥蟹皆是汴京城中最好的食材之二，做成吃食参加比试，也相当于赢在起跑线上嘛！

沈于归吃了一口水饭：“郎君倒是与奴家想到一处去了，真是心有灵犀。”

方晏如十分惊讶地“哦”了一声，道：“那小生便在此预祝娘子此次重阳大赛夺得魁首。若是当真如此，等小生后续回京，届时定要同娘子一起好好庆祝一番。”

“后续回京？”沈于归不明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晏如苦笑道：“这也是今日小生要同娘子所说的。前日朝廷收到来报，大名府黄河决口，官家已经派了小生前去查看情况，明日便要动身。虽说这黄河决口解决起来并不困难，但小生昨夜粗略算了一算，这一去一回，只怕赶不上今年汴京城的重阳大会了，故而……”

沈于归有些紧张起来，放下手中饭碗：“郎君此行可有危险？”

方晏如脸上笑容又苦又僵：“娘子也应该知道，黄河决口，并非小事，至于小生安危……罢了，还是说娘子的事吧，娘子今岁重阳——”

方晏如话还未曾说完，便见沈于归一脸担忧，语气急切，十分认真：

“若是郎君此行平安归来，咱们便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