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夜里，晋宫里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晋王坐在主位上，身边站着随时听命的孙忠，其他臣子的位置按其官爵依次左右排开。
夫人娘子们则在内廷由华夫人设宴，基本格局与臣子这边大差不差。
赵懿安向来对这样的宴会是没什么兴趣的，华夫人要她穿隆重一点出席，她就穿上云想暖香精挑细选的久违红色衣裳出席。
华服虽美，珠钗虽丽，难免失于不便，赵懿安披着这一身出席在宴会上时，自是不孚汾阳宫众望博得了满堂惊艳赞叹，她穿行在席间，见此情景，也就暂且愿意忍耐下这身行头带来的不便。
赵懿安坐在席间，听着耳边不断冒出的溢美之词，看着面前早已看腻的宫廷乐舞，她左右搜寻不到赵惜安和赵悟安的身影，顿时倍感无趣般失了兴致。
正无聊辗转之际，赵懿安忽然想起了独自在锁秋阁过节的萧衍，她顿时来了兴趣，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带着自己的人偷偷溜出了宴席。
“云想，云想！”赵懿安招呼着人回去换了衣服卸了钗环，打算之后也干脆不回宴席了，左右她要走，理由多得是。
一切收拾停当，赵懿安换上日常的穿着，拎上一坛酒，独自溜出了汾阳宫。
一年一度的年节，也是宫里难得热闹欢愉的时候，宫道上随处可见得了赏钱笑意盈盈的宫人。
赵懿安抄着自己的小道，一路尽量避开人群，左拐右拐的，终于到了锁秋阁。
锁秋阁是宫里被放逐的地方，此时也是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将整个院子映照得火红一片，院子里传来红儿带着众人喝酒划拳的声音。
赵懿安轻车熟路从后门溜了进去。
后院里静悄悄的，赵懿安进去的时候，看到萧衍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在看书。
赵懿安预备吓他一吓。
她于是轻轻将酒坛放到地上，蹑手蹑脚从他身后接近。
赵懿安一步一步踮着脚靠近，正当她走到对方身后准备出声时，萧衍蓦地放下手上的书，“赵懿安。”
赵懿安讪讪收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萧衍不咸不淡看她一眼，并不说话，赵懿安于是转身走几步拎起地上的酒坛，一把将坛子放到了石桌上。
“上好的竹叶青酒，来一些吗？”她说着又随手从怀里摸出两只酒碗在桌上摆开。
萧衍颔首。
赵懿安见状了然一笑，一手掀去坛上酒封，另一手抓住坛口边缘轻飘飘提起就往碗里倒。
翠绿色的酒液哗啦啦冲进玉碗里，在碗中荡出一抹波光。
淡淡的酒香夹着竹叶的清香在院内弥散开来。
“确是好酒。”萧衍点头赞了一声。
“来！”赵懿安举起一杯，率先敬道：“祝你年节安康。”
赵懿安说罢，一抬手一仰脖，咕噜咕噜两声，一大碗酒就进了肚子。
“哈。”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双颊顿时泛红。
一碗酒毕，赵懿安回过神来，见萧衍没有动作，于是又不满地将酒碗往他手边推了推。
“喝。”
萧衍静静看她一眼，捏起酒碗陪了一盏。
赵懿安满意地点头，又将两碗满上，自顾自喝了一碗。
两碗下肚，她的脸顿时红成一片。
赵懿安用手扇了扇脸颊，放下酒碗，把手伸进怀里掏来掏去。
“看。”掏了半天，她从袖口捧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到他面前。
是一枚圆滚滚的鸡蛋。
“这是云想今日早晨要我吃的，今天她忙，没有监督我，我就偷偷藏起来了。”赵懿安有几分得意。
她说着又补充：“我不喜欢吃水煮鸡蛋。”
她说着将鸡蛋递给萧衍：“打开。”
萧衍没什么反应，只是两指从她掌心拎起鸡蛋，在桌上磕了磕，一下剥掉三分之二的壳，露出白嫩嫩的蛋白。
“拿去。”
他托着底部的蛋壳，将鸡蛋递到赵懿安面前。
赵懿安接过鸡蛋，她一手撕下一半蛋白，抬头问萧衍：“吃蛋黄吗？”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不吃蛋黄。
“我不挑食。”萧衍淡淡收回眼。
“很好。”
赵懿安点头，将左手捏着的另一半鸡蛋递到萧衍面前，“那给你吃。”
萧衍于是就着她的手将蛋黄捏了出来，放进嘴里。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稳而不疾不徐，很是赏心悦目。
赵懿安施施然收回那只手，看着余下的大半蛋白，抬眼看着他道：“我是想跟你对半分的。”
萧衍动作微顿，似是有些意外，闻言索性又从赵懿安手里取过那一半鸡蛋，也吃了。
赵懿安侧身坐着，一手撑着脸，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带着不散的红晕，笑眯眯的。
她起身又抬起酒坛倒了两碗酒，她一手捏着酒碗面对萧衍，一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及时想到萧衍可能并不想年年有今日，于是连忙改口成，“祝你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这一句掷地有声，只是对听惯了溢美之词的她来说未免普通太过，赵懿安不好意思笑了笑，忙喝了一碗酒。
萧衍陪一碗。
赵懿安又满上两杯，照样双手举起酒杯敬他，“吉庆有余，一帆风顺。”
萧衍陪一杯。
“好事连连，心想事成。”
萧衍陪一杯。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萧衍陪一杯。
“太平有象，幸福无疆。”
萧衍陪一杯。
……
两人一杯又一杯喝着，喝到后来赵懿安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祝你初心不改，遇人得淑。”
赵懿安终于将自己喝趴下，她一身酒气，依旧在不停喃喃自语自己自幼听到大的一堆溢美之词。
萧衍缓缓将手里的酒碗放下，他没比赵懿安少喝多少，但身上除了沾染了点酒气外，半点不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萧衍的目光落在趴在桌上之人忽明忽暗的脸上，她的面色红得比抹了胭脂还厉害，唇上还留了一点未卸去的妆色。
明明不能喝酒，却是个酒鬼。
萧衍有些好笑。
取过她手里的酒碗放在桌上，萧衍站起身，一手捏起酒坛，掂了掂里面剩下的酒，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再转过脸看她，柔和的烛光落在他的脸畔，恍惚将他的面容也柔和几分。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开口却是字字入耳，声声真切，“赵懿安，唯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萧衍一手抓起酒坛边缘，将坛子高高拎起，仰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或许也从她身上学到了一些所缺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