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又持续了一会，等彻底停止了阿泉才直起身来。
钟隐一点也没伤到，他环顾四周，门窗掉了一半，歪垮地挂着，墙上有许多细小的裂缝，地上掉落的都是些木灰碎瓦，倒了几个架子，屋梁仍然完好，房子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钟隐看向阿泉：“你没事吧？”
阿泉拍拍衣裳：“没事，就是被砸了一身灰。”
钟隐本来就喝了酒，又守了一夜，觉得困倦不已，结果被地动一吓，瞌睡虫也飞了。怕再有大地动，两人赶紧往外面跑。
外面一片吵嚷哭闹声，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烟尘，鸟兽奔走飞窜，家家灯火通明，显然也都是被地动给吓到了。
大家聚在街巷上，大人小孩挤在一起，大部分人都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眼里睡意未褪，脸上一片惊惶，甚至还有人匆忙之中卷了包袱往外逃。
钟隐后知后觉想起喝完酒回来时路上不断的犬吠，回忆起书上说过的地动前会有鸟兽异动，暗恼自己怎么没多注意。
阿泉拿着烛台，钟隐放眼一扫，没在人群中发现方寒衣的身影。
“我就说她是个扫把星吧，咱们村这两年可都没发生过这么大的地动嘞。”
“就是，我原来还不信你说的，现在你说她怎么这么邪性。”耳边传来几声窃窃私语，其中一道听着声音还有点熟悉。
钟隐借着灯光仔细一看，原来是晚上的酒庐老板，他身边还聚了几个人，缩在一边讨论着什么，眼神不住往方寒衣住的屋子瞟。
不用想，肯定又是在埋怨她，传播所谓的“煞星”言论。
钟隐虽然不知道酒庐老板当年说的那些案子和方寒衣有没有关系，但是地动不可能是人为的，他们出于偏见将地动和方寒衣联系在一起，几句话就给她扣上“煞星”的帽子，这就是赤裸裸的污蔑。
“各位静一静，请听我说一句。”钟隐清清嗓子，等大家情绪平静些了才高声说道：“地动乃是自然现象，不会因人而变。翻翻史书，有据可查的大地动不在少数，黔中道亦是地动的多发处，在场不少老人都应该深有体会。不可盲目迷信。”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脸虔诚地自人群中走出，双手合十，说道：“这位年轻人说得有道理，地动不能怪别人，这是上苍降下的惩罚。我们这里靠近流放地，走过死刑犯，留下了太多冤孽，我们不能再对别人心怀怨恨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要常怀感恩之心。”
“大娘，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钟隐满脸无奈，还以为终于有人能听懂他的话了，没想到还是一套鬼神之说。
“咳咳。”钟隐向后看去，只见周老先生在方寒衣的搀扶下慢慢从家里走出来。
两人来到钟隐身边，方寒衣身披一件外袍，钟隐见了轻声道：“刚才人群中未见方娘子，原来是去看周老了吗？”
方寒衣拢紧衣袍，眼看脚尖，似乎心情不佳：“是，我今夜睡得不好，刚有动静就醒了，想着先生腿脚也不好，就赶紧过来看看。”
周老先生在小河村颇有威望，他来了之后人群就像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周老等人们平静些了才开口：“今夜地动，各家各户都有不少损失，官府稍后一定会来人，大家要记得仔细盘点，听官老爷的规矩。
另外，鬼神之说也不要再传播了，否则有祸乱人心之嫌，天地运转不止，阴阳二气流转不息，地动原是自然之举，切不可转嫁于鬼神。”
人们听见周老如此说，虽然私下仍是低声议论不止，却也不再提出异议。
此时将近五更天，地动已经止息，人群逐渐散去，有的回去收拾家中狼藉，有的去地里看秧苗是否受地动影响。
钟隐和方寒衣并行，忽然说道：“今夜我可真是多灾多难，不仅遇到地动，还两次遇到同一个小贼。”
方寒衣看着有些沉闷，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听闻此言只是拢紧外袍淡淡道：“两次都遇到，看来是孽缘了。”
钟隐故意说：“第一次我连她的人都没看到，第二次虽然看到了人，却被遮得严严实实，我只看到她和阿泉在空中对掌，不知她的腿脚功夫如何，或许第三次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方寒衣的语调如一口古井无波：“怎么可能三次都遇到同一个人呢？”
***
赵广清指挥下人把家里仔细清扫干净，正想离开却被父亲叫住了：“站住，你是不是又想去找方寒衣？”
赵广清停下脚步，对父亲解释道：“夜半地动，寒衣肯定也受了惊吓，她在这里双亲已故，我作为朋友理应去看看她。”
赵父眉间皱出一个“川”字，不怒自威：“作为朋友，你该尽的道义已经尽了。她回来，是你帮她忙前忙后，为她提供住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爱帮朋友的忙，我不管你，但你要记住，你已经定了亲，不能再做出格的事！”
“阿爷。”赵广清心一横，干脆撩袍跪下，对赵父说道：“请阿爷做主，退掉与远方县杜家的婚约。”
“荒唐！”赵父怒不可遏：“这婚约是想有就有，想退就退的吗？退了婚你想娶谁？方寒衣吗？你知不知道人家在背后都是怎么说她的，你受得起吗？”
赵广清恳切道：“阿爷，我确实对杜家娘子无意，娶了她就是害了她呀。”
赵父语重心长，以自身为例道：“我和你阿娘也是由长辈定下的婚约，婚后不是照样和睦？只要品行端正身家清白，这就够了。杜家娘子远近闻名的端庄文雅，必不会使你失望，你现在退婚，才是害了两个女子的一生。”
赵广清被勒令在房中思过，他心中懊恼纠结，要是当初不答应这桩婚事就好了，现在想退婚父亲不答应，想向方寒衣表明心意又觉太过突然，两边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边赵父也被气得不轻，背着手站在庭中，看着仆人往来收拾杂乱的庭院，心情更糟。
赵母过来劝慰：“别气坏了身子。”
“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赵父怒气犹在，不自觉就迁怒到了方寒衣身上：“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好好过日子，那个方寒衣到底有什么好的？小时候害死了这么多人，一回来又闹得不得安宁！”
话一出口，赵父自觉语气重了些，抿着嘴不说话。
赵母沉默了一会，还是劝慰道：“小时候的事谁说得清呢？孩子能回来就是万幸了，这种话咱们不能随便说。广清忽然见到小时候的玩伴回来高兴过头也是正常的。我想过了，他要退婚，至少也要等见过青青再说，青青是个好孩子，他见到了肯定就不会再提退婚的话了。”
赵父看向赵母：“你是说让他们在婚前先见见面，培养感情？”
赵母点点头：“没错，我之前已经让人去远方县了，等青青来了，儿子一定会喜欢的。”
晚饭后，赵广清说想去外面散散心，赵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没有特意去想，但不知不觉还是来到了方寒衣家门口。
这套房子是他借给方寒衣暂住的，也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关联，他在方寒衣的心目中也仅仅只是一个好心的幼时玩伴。
手抬起又放下，他连自己到底要说什么都想不明白。
唉，寒衣......也喜欢他吗？他现在立马向寒衣表明心迹然后退婚，还来得及吗？
恰在此时，隔壁的门开了，钟隐见赵广清站在方寒衣家门口，主动过来打招呼：“赵大郎，你来看方娘子吗？”
钟隐勉强打起精神应付：“是啊，来看看寒衣是否有受伤。钟二郎昨晚还好吗？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跟我说一声就行。最近两天大家忙着修补房子，在周围看桑田的事可能要延后了。”
“不急，我这没什么短缺的地方，就是丢了一把剑，半夜地动时我还拿着的，结果整理了一天东西转头就不见了。”
钟隐看起来颇为苦恼：“你要是看到方娘子也帮我问一声是否有见到吧。”
“乡里这种小偷小摸的事不少见，或许是有人觉得你那把剑看着贵重，于是趁乱拿走了，即使告了官也未必能找回来。”赵广清让钟隐做好准备。
钟隐明白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不好找就算了。我打算出去吃点东西，赵大郎一起吗？”
赵广清满脸犹豫纠结：“啊这......我......”
钟隐看赵广清心不在焉的，脸上恨不得能腌出两斤酸黄瓜来，既期待又害怕，明晃晃一副少男怀春又羞于启齿的样子。
毕竟也算有点交情，钟隐在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他的这位青梅竹马可能有问题。
“方娘子看样子不在家，广清兄不妨和我先去吃点东西。”
赵广清垂下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