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垂头丧气：“我知道我家穷，人也没本事。”

林掌柜正色道：“我好歹算是你姨丈，答应了你娘，自然要看顾你。你若乐意习文，我便给你寻个好书塾，你如能读出些名堂来，科举得中，便可光耀门楣。你若一心好武，北境那边战事又起，不如应征入伍历练一番，博个军功。你若只想安稳度日，我还可替你去求求成广海师傅，让你去做他的徒弟，以后有一门高超手艺傍身，自可衣食无愁。”

佟福思索半晌，忽然问道：“那个什么永恩侯府，是武将么？”

林掌柜点点头：“永恩侯一脉世代于军中效命，如今世子接替老侯爷驻守云州，幼子亦是御前侍卫，待年长些，也是要往边关去的。”

佟福从条凳上一跃而起，给林掌柜留下一句“容我好好想想”，便往后头跑去。

后厨里，江流春正靠着墙打瞌睡，忽然被佟福的脚步声惊醒了。她睡眼朦胧地看向佟福，满脸茫然。

佟福深吸一口气，红着脸道：“姑娘，如果你要嫁人的话，你是愿意选择会武的还是会文的？”

江流春满脑子混沌，迷迷糊糊只听到个“武”字，只嘟囔了一句“好好的打什么架”，就又沉沉睡去。

次日江流春来到酒馆，竟不见佟福的影子，只看见林掌柜新请的两个小跑堂文昌和邱贵在大堂里抹桌子扫地。

江流春便问林掌柜：“佟福呢？”

林掌柜道：“这小子忽然醒悟了，跟我说要读书。我知道柳泉村里有个年高德劭的周夫子，今日晨起，我便携了束脩，带他上门拜师去了。”

佟福这小子吊儿郎当的，没想到终于开窍了。江流春心中十分高兴，打算晚上给他做好吃的庆祝一下。读书改变命运，他才十六七岁，总不能在饭馆子里当一辈子服务员。

江家酒馆最近生意火爆，中午晚上都开门迎客。纵然林掌柜新招了杂工和跑堂，江流春仍忙得脚不点地。

待客人去尽了，店内诸人对完了账，收拾停当。钟妈、陈妈和几个新来的杂工、跑堂都各自家去。林掌柜、江流春、荷花几个聚在一起吃宵夜侃大山。

江流春今天小试了蒜香炸鸡翅。古代没有面包糠也没有薯片，实在让她在准备过程中有些忐忑。还好面粉和生粉都有，可作替代。

鸡翅正反面各切两刀，加黄酒、姜片去腥，再加葱花、蒜末、胡椒粉、豆酱清和盐拌匀调味，再给鸡翅好生按摩一番，腌制半个时辰。

胡椒粉这玩意贵得令人害怕，江流春只放了小半勺，便觉得肉痛得很。看来在她发家致富之前，是没什么希望吃上黑椒排骨了。

她按摩鸡翅时，荷花在一旁好奇地看了许久，终于问道：“姑娘，你这是干嘛呢？”

江流春有意逗逗她，便阴森森地笑道：“马杀鸡啊。”

荷花打了个寒噤：“这鸡……不都杀过的吗？姑娘你……冷静点……”

江流春“噗嗤”一声笑了，拍拍荷花的头，道：“傻丫头，逗你的。你给它从头到尾捏一遍，才能更入味啊。”

荷花实乃勤奋好学模范：“姑娘，让我试试！”

江流春正想去瞧瞧刚下学的佟福同学，于是放心地把马杀鸡大任交给了荷花小可爱，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拿盘子端了几个下午才做的鸭油酥烧饼。

水油皮裹鸭油酥，再包入椒盐和香葱绿，表面刷蛋液，满洒白芝麻，烤得金黄酥脆，蓬蓬的如小面包般可爱，入口满是葱香和油脂香气。据江流春对佟福口味的了解，这小子肯定爱吃这个。

后院佟福的屋子亮着灯，一片寂静。江流春轻轻敲了敲门。回应她的，是门内窸窸窣窣的声响。

江流春忙出声问道：“佟福，你搞什么呢？”

佟福慌里慌张地开了门，道：“姑娘怎么来了？”

江流春将那盘鸭油酥烧饼端到他面前，道：“今天烧饼做得好，大家下午吃得十分香甜。姑娘我想着你读书辛苦，先给你端几个来解解馋。晚点给你们大家炸鸡翅吃。”

佟福接了盘子，竟红了脸：“姑娘，你真好。”

天色黑沉，江流春并未觉察他神色变化，只大咧咧地道：“姑娘我好，你第一天知道啊？”

江流春转身要走，却被佟福叫住。佟福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我听林掌柜说，姑娘读过很多书，所以……想请姑娘给我起个学名儿。”

江流春一愣：“佟福这名字不是挺好的？好念好记，意头又不错，同福同贵。”

佟福有些不好意思：“书塾里别人的名字都文绉绉的，什么信远、鹏展、凌志……只有我……叫阿福。”

江流春被他说得笑了，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你说个大意，我替你想词，什么风雨雷电、春花秋月都行。”

佟福挠了挠头：“我本来想叫佟宝剑的，但又隐约觉得不大高雅。”

江流春很猥琐地想到了有关宝剑的内涵段子，强迫自己的脑洞走到正轨上来。她思索良久，忽然灵光一现，道：“步光，佟步光，你觉得如何？”

佟福将“佟步光”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片刻，这才问道：“姑娘，这两个字是何意？”

江流春简单地解释道：“是上古名剑之名，比‘宝剑’好听得多。”

她还真没法多说，因为这个朝代是架空的，也不知道前头有没有春秋吴越、三国鼎立，自然不好随便讲“步光之剑，华藻繁縟，饰以文犀，彫以翠緑”的典故。①

佟福笑得十分开心：“多谢姑娘赐名！”

江流春心里记挂着鸡翅，便安顿佟福好好温书，准备离去。佟福忙问：“姑娘，我若有不懂的地方，能问你么？”

江流春有点为难。自己读书时虽然是个好学生，却不一定教得了古代的启蒙课，毕竟知识结构、侧重内容都很不一样。她生怕误人子弟，便打哈哈道：“术业有专攻，我只能教你做饭，课业嘛，你放心问林掌柜。他可是中过科举的人！”

佟福有些失落地应了，看着江流春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自己才回屋去。

此时佟福房间里，乱成一团。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好像遭了贼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衣服拿起，露出好几张画来。画中少女笑意宛然，手里总拿着一柄锅铲。

江流春回到厨房，开始给腌制好的鸡翅裹干粉。干粉是她用面粉和生粉混合而成的，需压紧实些，否则挂不住。条件有限，也只能如此了。

荷花已备好了油锅，油温六成热时下入鸡翅炸熟，捞出沥干油，等油温高些再用小火复炸片刻，把皮煎酥脆。

鸡翅一出锅，满室诱人香气。江流春与荷花相视一笑，一人拿起一个，先尝为敬。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内里鸡肉鲜嫩入味，比现代的肯德基差不了太多。不错，复刻还算成功。

江流春炸得兴起，对厨房里剩余的食材一通搜罗扫荡。茄子、藕、兴渠切片，豆腐皮卷入芫荽，平蘑撕成条，熟鹌鹑蛋串成串，都挂上面糊丢进油锅里炸。

再拿甜面酱、孜然粉、辣椒面、五香粉、白芝麻、蜂蜜和水调个酱料，另起锅熬出香味，等炸好了，直接刷上去。

江流春边炸边偷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古代开展炸串大业。也不知道这些古代伙伴好不好这一口。

一盘子炸鸡翅和一盘子炸蔬菜上桌时，林掌柜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这是？”

江流春抿嘴笑而不答，用公筷夹了一只炸鸡翅放到林掌柜碗里：“我开发的新菜，你尝尝好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林掌柜心道。他在大堂里坐着理旧帐的时候，已觉得厨房里钻出来的味道香得令人想犯罪。

他先试了炸鸡翅，又尝了刷了秘制酱料的炸蔬菜，不禁眉飞色舞：“姑娘是从何处想来的？鸡翅外酥里嫩，尤其是那些菜蔬，这样炸过之后，竟比肉还好吃！”

江流春不禁想起了现代自家小区楼下摆炸串摊的两口子。她跟谢桓是老食客了，跟这夫妻俩很熟。妻子总开玩笑说，江小姐呀，你跟先生总是这么恩爱，结婚的时候要给我们发喜糖呀。

喜事变成丧事，她还真够惨的。江流春不由黯然伤神了一下下。不知谢桓挽着罗悦然走过那炸串摊前时，摆摊的夫妻俩会不会问一句“江小姐去了哪里”。

深受情伤的江流春女士回过神来，对林掌柜道：“你说如果咱们酒馆门口支个小摊子，每日卖这些炸食，是不是又能添一笔进项？这东西做起来不需要什么技术，咱们店里新来那俩小哥培训一下都能做。”

林掌柜深以为然，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这小摊怎么搭，需要什么器具。

忽然，听见认真啃鸡翅的荷花惊讶道：“你这是……”

江流春一抬头，看见面前立着个少年，一身学子青衫，手持书卷，头发束得精神，越发显得人眉清目朗。

少年含了笑意，对着江流春拱手为礼：“小生佟步光，这厢有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步光剑：传说为吴越名剑。《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三国魏曹植《七启》：“步光之剑，华藻繁縟，饰以文犀，彫以翠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