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湖边修了个石头堆砌的小码头，垂柳浓荫下，沈星河坐在小木船上朝着岸上的贺甲挥手：“回去吧，小崽子。下次一起玩儿啊～”这趟有事啦，带着小孩不方便。

贺甲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大声哭了起来：“骗人，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呜哇～”边哭边扑倒在地，肉乎乎的小拳头在草地上捶。一边的卢橘熟练地将她提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草屑。

沈星河无奈地将小船划回来靠近码头，站起来两手叉腰对她说：“带上你，姨姨就划不到芷兰洲了，你今年又吃胖了。”小丫头三岁以后越来越不好骗了。

“我不管，呜呜呜～”贺甲哭得声嘶力竭，扑过去抱着沈星河的大腿，将眼泪都蹭在她的裤管上，沈星河人都麻了。克莉丝在忙什么，又把孩子丢了过来，就这么信任她吗。

“走吧走吧，你也要一起划桨哦，拿你没办法。”沈星河笑眯眯地摇摇头，弯腰举着她的腋窝，将她放到小船上，明明克莉丝那么严肃的性格，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牛皮糖小姑娘。

贺甲迅速变脸，收起眼泪喜孜孜地扶着船舷，向码头上的卢橘笑得见牙不见眼。卢橘目送她们离开码头，喊了一句：“中午有荠菜鸡蛋饺子、春笋鲜虾汤、油爆香螺、槐花饼、苦菜煲，记得回来。”一大一小在船上笑着挥手回应。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春天，鲸湖基地的人口扩充到接近一千人。她的“净化祝福”技能升级到了第六级，可以直接笼罩一整个村落，保护它不受残留辐射的影响。

两年前，她就把头领的权限下放给方柠和她的小姨方庭萱，她做好鲸湖基地的吉祥物就行。每天悠哉悠哉的，要么去鲸湖中间的小洲钓鱼晒太阳，要么去黑水河部落附近的山上闲逛采药。她在山上发现了野生茶树，闲着没事的时候炒制了几斤，于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齐了。

“姨姨，我们去钓虾呀！”贺甲拿起一只迷你桨划了两下，开心地看着湖里的鱼群游来游去，成功赖上船让她很开心。她虽然小，也知道韩潇是鲸湖基地第一闲人，跟着她混准没错。

“今天不钓虾哦，我们去捡鸭蛋。”芷兰洲是鲸湖上的小岛，上面有些野树野花，沈星河在那里养了一些野鸭，有时候过来钓鱼钓虾，有时候就单纯地发发呆吹吹风，躲在这里偷偷懒。

船桨边的水纹柔柔散开，细细的水草在湖底荡漾，水边落羽杉脚下的野蔷薇丛开着星星点点粉白的花，蜜蜂飞舞着灰色的翅膀忙忙碌碌地采蜜。几只鸭子在水草滩里啄着虫子，发出“嘎、嘎、嘎”的声音，时不时扑棱着翅膀，溅起的水花折射着点点阳光。

沈星河撑着小船靠岸，跳到大石头上，将贺甲抱下来，小丫头划了没几下，就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睡着了。她抱起贺甲，往岸上走了几分钟，前面有间茅草亭，亭子里有张矮竹榻，她轻轻把孩子放上面，从竹榻下的箱子里抽了张毯子给她盖上，让她继续睡。

她提了一只大竹篮，往芷兰洲的北边走去，远远就听到鸭群的聒噪声。“你又来这里？我的鸭子都快被你薅光了。”她看到水边的竹棚边有个灰色的身影在给鸭子们喂食，熟稔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对方转头过来，是个头上异化出了两只小尖角的“收割者”少年，少年才十七八岁，柔软的金发，外貌英气逼人，湖水般的蓝眼睛亮亮的，嘴边有个浅浅的梨涡，稚嫩的脸上挂着笑容：“怎么会，还有一百多只，我刚数了。”

“你别再被贺甲看到了，她大了，不好骗了。”沈星河将篮子放下，挽起裤脚，在竹棚附近的草滩里捡鸭蛋。这里的鸭子吃着新鲜鱼虾，还有少年带过来的蚯蚓，下的蛋又大又圆，品相很好。

“知道。你什么时候再过去我们那边？族里又有十来个人需要治疗了。”少年也弯着腰和她一起在水边的草丛里寻摸。

“后天吧，今天带着贺甲不方便。”沈星河第一次来芷兰洲，是在这里发现了几株变异兰花，很稀罕，就带人来这搭了一座茅草亭子，时不时带着炉子过来煮茶赏花。哪知道有一天，她在亭子里看到这白人异化少年，抱着族里抵抗力弱的孩子过来向她求助。

沈星河这才知道，传言“收割者”都是失智的变异人并不准确，住在托雷特山脉的变异人大多数都是头脑清醒的人类，只有生病的族人丧失了理智，才会在外面见人就袭击，给外面的人留下残暴的印象。异化人一旦病重陷入癫狂，能获救的可能性极低，沈星河几年来在鲸湖基地附近的山里声名远播，乔恩就冒险带人过来找她，没想到两人达成了合作。

救了那孩子以后，少年时不时带着其他的族人过来，沈星河提出的要求是，接受她治疗的人必须立誓认她为首领，由少年乔恩代为组织，在托雷特山脉附近的北沟新建立一处基地。

“你在北沟新建的小基地现在多少人了？”沈星河捡好满满一篮子鸭蛋，跟乔恩坐在水边柳树下的大石头上聊天，阳光从浓绿的枝叶间洒落下来，风吹着水波让光线晃动。

“这一批收拢好，足足270人了。你下次过去可以住几天？”乔恩往水里丢了一颗小石子，溅起水花。他望着晴光下她明媚的面孔，跟她讲述他如何在上次的暴雨中保证了新基地的安全，以及接下来的规划。

刚遇见她的时候，他以为这会是一段浪漫的际遇，谁知道她把自己变成了纯粹的工具人，每次见面就是汇报新基地的情况，不掺杂任何其他。

“这次我过去住三天。新基地的事儿快瞒不住了。托雷特山的异化族人都是散居，消息快要传到我们这边了，方柠上次有说起过。”沈星河寻思着，将这批人迁到鲸湖平原这边，两个基地合二为一。面对如此的美少年，她内心不能说完全没有波动，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闪避着他带有某些含义的目光。

“他们可能不太能接受异化族人。”乔恩担忧地说，从前其他部落的人视他们为洪水猛兽，从不与他们来往，所以他们散居在托雷特山脉，主动与外界隔绝，通常只有狂化后不受控制的族人才会离开这片区域。

“熟悉了就好了，又不是真的妖魔鬼怪。”沈星河不以为意地说，鲸湖基地也有少量的异化人，目前都好好生活着。上半年，她就以鲸湖基地的生活区即将住满为由，让方柠在离鲸湖基地三公里的地方修建了一片新的住宅区，异化族人过来后可以直接入住。

乔恩汇报完后，解开垂杨下系着的小船离开汀洲，往托雷特山脉去。沈星河提着装满鸭蛋的篮子，回到刚才的茅草亭，小丫头已经醒了，坐在竹塌上看着她说：“姨姨去捡鸭蛋怎么没有带阿甲，又跟那个漂亮叔叔聊天。我要回去告诉贺兰姨姨她们。”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走吧，带你去野餐。”沈星河牵着她的手，回到来时的小船上，提了一只大篮子，里面装着野果酿的酒、山药糕、李子干、炸红薯条、卤鸡爪，还有小炉子、茶壶等零碎，两人找了片有树荫的湖边草地坐下吃下午茶。

零食茶水一放下，小丫头忙不迭地拿了一根红薯条开吃，边吃边问：“潇姨姨，为什么漂亮叔叔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啊？他是异化人吗？阿甲也是异化人，贺兰姨姨说的，阿甲小时候手上腿上都有鳞片的。”

“对啊，异化人也是人，跟你一样。我们基地的小山、阿易，都是异化人，跟我们一起生活得好好的。你会不会害怕他们？”沈星河提前给她做心理工作。

“不会啊。刚才那个叔叔长得好看，阿甲不会怕！姨姨你是不是要娶他？贺兰姨姨刚娶的高鹤叔叔都没有他好看。”阿甲抓着毛茸茸的头发，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长得好看就可以原谅吗？”沈星河好笑地听着童言童语，望着芷兰洲对面的托雷特山脉上的森林让思绪飘散，她只是一个时空旅人，不能和任何人产生情感羁绊啊。

*

一架直升飞机从芷兰洲上空飞过，螺旋桨震动的轰鸣声打破湖面的宁静，几只白鹭拍着翅膀水边飞起来落到垂柳的枝丫上。“又来了。”沈星河摇摇头，收拾东西，带着吃饱喝足的小贺甲回船上，往鲸湖基地的方向划去。

鲸湖基地经过四年的发展，分为居住区、种植区、畜牧区、工坊区、活动区五个大块，中间是最开始黑水河部落给沈星河搭的小院，旁边矗立着一座白色的瞭望塔。居住区有五十座小院，可以容纳上千人，还有正在完善的学校体系；种植区在靠近黑水河部落的方向，占地三千亩大小，种着小麦、红薯、花生等作物，还有专门的蔬菜地；畜牧区是一片牧场，养着牛、羊、猪、兔子、鸡鸭；工坊区里面有机械坊、陶瓷坊、电力坊、糖坊、油坊……基本能达成自给自足。

沈星河带着贺甲一进入基地的公共活动区，就看到刚才的那架铁灰色直升飞机停在坪地上。克拉克和范恩领着三四十个老人孩子在活动区边缘的长廊上等她，方柠和田野陪同在一旁。方柠是鲸湖基地的二统领，执掌部落的重要行政职责，田野是鲸湖护卫队队长。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沈星河叹了口气，望着克拉克说：“往这边来。”沈星河带着克拉克一行人穿过两个足球场大的活动区，来到鲸湖基地的居民生活区。五十座小院落连成一片，里面的住宅多是两层小楼或者砖瓦平房，低矮的围墙上爬着生机勃勃的牵牛、爬山虎、葡萄藤。临近中午，许多人家的厨房冒出阵阵炊烟，还有烤面包的味道。

“正是我们的存在和努力，保护了鲸湖基地的安宁。”克拉克望着这片居民区感叹，鲸湖基地满满的生活气息，跟几十里山路外的战场仿佛两个世界。

四年前方舟回到地球后，重新获得能源动力，里面的生态系统运转起来足够继续支撑一千多人生活。因此很多在方舟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像《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一样根本不愿意下来。只有战士们听从方舟高层的指令，依靠高科技武器和韦瑟山人战斗不休。

“你们躲在后方生活，我们却在前线和敌人战斗。”范恩发表着类似的观点。他和克拉克一样，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认为只有消灭了韦瑟山那些人，才能算真正保护了地球。

田野眯着眼睛打量了两个人，问道：“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信？”鲸湖基地的安宁是韩潇、方柠、方庭萱铁三角在这片区域的几股势力中微妙平衡下来的。韩潇接受韦瑟山人的治疗请求，向他们换取了许多资源，例如能源系统的搭建，主要的农作物种子等；同时鲸湖不间断吸纳周边部落人的投奔，在黑水河部落的帮扶下，形成了一股中立势力。

沈星河没有说多余话，领着一行人来到居民生活区北部，靠近畜牧区的一座院子，里面有三座两层小竹楼，院子里有水井，石桌椅等简单的设施。

“这座院子的编号是47，共15间房，足够住四十人，住进来就要按鲸湖基地的规矩生活，注意事项方柠和田野会告诉你们。”沈星河了解到的信息是韦瑟山人和方舟人的战争已经进行到尾声，四年间两拨人马相互消耗，人数锐减到再也打不起来了。克拉克和范恩带着的这三十多个老人小孩，估计就是最后的方舟人了。

“嘿！你都不问问我们的情况？会不会太冷血了。我们的方舟被韦瑟山那帮人炸毁了，以后再也回不到太空了。”克拉克旁边的卷发小男孩质问，这孩子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满脸桀骜不驯。

“小子，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田野，你等会给他上点规矩。”沈星河才不管这些，回不了不是正好，按他们那种不死不休的态度，回太空还得去炸了别的星球，就剩这些老弱给她的基地补充人数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