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流了一地的血污。
林絮俯趴在满是杂草的地上,身体因疼痛而不自觉抖动着。
青衣男人垂眸看着林絮光洁的背,原本脊柱的位置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后颈到尾椎,一条蜈蚣似的伤口伏趴在上面。
这人缝补的技艺并不精湛,缝线歪歪扭扭的,将林絮白嫩的皮缝在一起,坑坑洼洼的。
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林絮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水。
她眼前都是重影,疼痛几乎让她虚脱。
一件干净的外袍覆盖住林絮的身体,青衣男人缓步从林絮身边走过去,出了山洞。
洞内的篝火静静燃烧,林絮的目光黏在山洞墙壁上凹凸不平的坑洼上,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只已经死去的魔兽。
魔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絮,下一秒身体逐渐崩裂,血液却溅了林絮满脸。
她想逃,脚却深陷在地里,想反抗,手却死死被绑住,想呼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林絮不断问自己。
面目模糊的魔兽拖着残缺的身体越来越近,林絮恐惧却只能面对。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他手持一柄漆黑的长剑,剑光炫目,再次将魔兽削得四分五裂。
“别怕。”
是齐修,他笑眯眯的转过头,向林絮走来。
黑色长剑正发出莹莹的光,林絮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目光紧紧黏在漆黑的剑身上。
林絮这才发现这柄剑并非是纯粹的黑色,剑身萦绕着微亮的白光,照亮上面晦涩难懂的符文,符文一时也像游鱼般游动起来。
林絮仔细去看,那符文却还一动不动附在剑身上,没有游动的迹象。
齐修慢慢走近了,他还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你喜欢它吗?”齐修将剑举到林絮眼前,让林絮能仔细观察这剑。
剑身漆黑,剑刃锋利,这把剑窄而长,看上去很秀气,却隐隐透出杀机。
“它叫韶玄,送给你。”
齐修微微一笑,这笑与他平日里脸上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不同,带上了几分认真。
林絮手上的枷锁不知何时不见了,她魔怔似的伸出手,从齐修手中接过了韶玄。
齐修认真的看着林絮,深黑的瞳孔如同一汪深深的泉水,林絮看不透,却从里面感受到一股从容。
“恭喜你重获新生,你要替我活下去了。”
齐修伸出手,轻轻拍了林絮的肩。
他靠近林絮,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四面忽然大亮,齐修的身体在林絮眼里一寸寸消失,化作纯白里的一抹深黑。
他只留下一把剑,和湮灭前最后一个真诚的微笑。
从此化作指尖轻风、化作漫天暖阳、化作千万里不尽绵延的浅草,为林絮铺出一条走向未来的坦荡大道。
林絮睫毛湿润,几次要要睁开眼,最后都陷入沉睡。
青衣男人坐在火堆边,用柴挑了挑柴堆,火苗往上窜了窜。
雾渊又进入了黑夜,洞里橙红的火苗跳跃,明明灭灭,照亮洞中每一寸地界。
青衣男子眉眼有些落寞,他举着柴禾,火焰舔舐上去,将将烧到他的指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松开手。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可是后悔已经没用任何用处了。
青衣男子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洞穴的角落。
这个角落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被人用黑色外衣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修长长着老茧的左手。
青衣男子走近,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忽然蹲下。
他用指尖挑起遮住尸体面容的外衣,露出里面一张平静的面容。
这人双眼紧闭,长眉舒展,嘴唇似乎翘着,脸上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这样的从容与平和,几乎让人觉得他还没有死去。
青衣男人再用外衣遮住这张熟悉的脸,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林絮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去多少个日夜了。
她茫然的睁开眼,竟有种沧海桑田的孤寂之感。
“醒了?”
一双修长却长满老茧的手伸过来,将水囊举到林絮面前。
林絮顺着手看过去,只觉得这人面目莫名的熟悉,却说不出熟悉在哪里。
男人看了她片刻,见她没有反应,又收回手,不再看林絮,只认真的看着熄灭的火堆。
此时正是清晨,火堆刚刚熄灭,尚且冒着几缕青烟。
林絮也看过去,却不明白冒烟的火堆有什么好看的。
“水。”
林絮开口,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男人又将水囊递过来,等林絮喝完,他将水囊接过去放在一边,才开口问林絮。
“怎么样了?”
什么?
林絮茫然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有些断片儿了。
明明说的的确是人话,可是为什么她听不懂?什么怎么样了?能不能把话说完?
她平等的讨厌每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
见林絮一脸茫然,男人忽然伸手在林絮背上摁了摁。
“啊啊啊啊啊!”
林絮立马惨叫起来。
闵时坐在山洞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鸭子叫声,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只觉得青衣男人真是古怪。
不把他这样的伤患带进去,却在山洞里养鸭子,每日还要外出采些珍奇的草药回来喂鸭子。
闵时忍不住想起齐修,心中有些了然:实力非凡的人都是有些怪癖的。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闵时倒是稍微宽了宽心。
男人收回手,冷淡的盯着林絮,林絮平复了一会,才弱弱的开口:“好多了。”
纷乱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林絮将之前的事全部想起来了。
包括那个梦。
“你不是说我要死了?”林絮抬起眼,想从男人口中要一个答案。
“我怎么还活着?”
男人不再同林絮对视,垂下了眼。
“我将齐修的脊骨换给了你。”男人语气淡淡的,“反正他死了,你又因为脊柱断裂、灵脉破碎要死,我救你一命,算是让他安心了。”
林絮闻言一愣,忽然怒从心起,质问道:“你平时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男人一怔,嗫嚅了片刻,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自我感动?”林絮像是个机关搶,突突往外吐着子弹,“你要是真想让齐修安心,你杀了他做什么!”
“你倒是去做真的能让齐修安心的事啊!死后你还想补救吗?能补救些什么?”
“你知道死了代表什么吗?齐修就算以后有更美好的未来也没有机会体验了!你亲手抹杀了他所有的可能性!”
林絮越说越生气,她伸出手指指着男人,气得说不出话。
后背的疼痛不断袭来,林絮撑也撑不住,再次俯身贴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眸光微动,忽然伸手再次狠狠按在林絮背上,痛的林絮直抽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撩袍快步走出了山洞。
阴险狡诈没有担当只知道逃避的男人!
林絮心中大骂,却舒展身体,缓解着疼痛。
“跟我去采药。”
闵时瑟缩在山洞口,晨间清风徐徐,山洞门口设了阵法,闵时没法进去,于是缩成一团缓解身上的冷意。
古怪的青衣男人忽然快步走出来,只丢下一句话,迅速沿着陡峭的山壁下去了。
闵时不是第一次被叫去采药了,可第一次遇到这人这么急。
他自然是不想去的。
可是如今在这人手下苟延残喘,全靠这人施舍他才能活下来,闵时不想自寻死路,自然要听从这人的话。
闵时拖着一条不灵光的腿缓缓向下爬。
可爬到一半他又停下了。
青衣男人此时已经不见了身影,雾渊中又起大雾,不知道会有什么魔兽出现,闵时不敢下去。
但他已经爬到了一半,又难以在山壁中间转身,于是不上不下的挂在山壁上,颇有几分尴尬。
*
阿紫已经到了赤炎宗辖区的闵家站点内。
她刚进门,闵志泽就带着一众商队中的闵家人调转马头,随意在街上采购了一些物资,准备返程。
这些麻烦事,早脱身好。
这边闵志泽刚带着人出了赤炎宗的辖区,那边闵家站点内就出来了一队人。
这些人也骑着同样的马,穿着一样的衣裳,甚至连武器都一模一样。
这一队人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赤炎宗辖区外,一路跟在闵志泽等人身后。
苏画趴在马背上,苦着一张小脸。
闵志泽本来答应要让他回去千尺门的,可是临时又反悔了,带着他进了赤炎宗的辖区。
十几匹马奔跑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苏画侧着脸,两边的风景急速后退,他忽然在深绿的树丛里看到了一抹黄色的云。
“三叔!”苏画惊叫一声,闵志泽下意识勒了勒马,降下了速度。
“怎么了?”闵志泽皱眉问。
一只黄色皮毛的魔兽猛然从树丛中跳出来,对着闵志泽等人狂吠起来。
“魔兽!”已经有人抽出了刀剑。
“别!”苏画跳下马,拦在大黄面前,“它不是坏魔兽!它是在提醒我们!”
闵志泽向苏画招招手,面容严肃:“过来,你在说什么胡话!魔兽就是魔兽!”
苏画却转身死死抱住大黄的脖子,向他们大喊:“它是在提醒我们!一定有人跟着我们!”
闵志泽正要再说,一支箭羽却从眼前划过,扎进身边人的心口。
那人和闵志泽同在商队中十多年了,感情深厚,此时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鲜血,倒头栽下了马。
箭洁白的尾羽还在轻轻颤抖,苏画已经翻上了大黄的背,大黄奔跑起来,带着苏画掠进山林。
“快跑!”
苏画的声音终于让人们回过神,闵志泽转头望去,一队蒙着面人正向着这边奔来。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