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十分难走，可林絮却走得飞快，高情驻足望去，林絮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路的尽头长满了枯黄的草，林絮走近，在那里停了片刻，恰逢月亮拨开乌云，高情这才看清，草后是闭合的沉重石门。

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林絮试探着敲了敲门，唤道：“师父？”

四面虫鸣鸟叫，林絮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的滋生出来。

身后的脚步渐近，林絮的心打鼓似的跳动，她伸手在石门上摸索了片刻，忽然尝试着用力推了推。

出乎意料的，沉重的石门被她如此轻易的推开了。

石门开了一条缝隙，月光如霜洒遍山野，缝隙里的黑暗张牙舞爪的招摇着，林絮整个人都被黑暗吸进去，一时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门这么就这样被打开了？

高情取出照明用的明珠，照亮缝隙里的黑暗，地上一条暗褐色的痕迹延伸到了更加深的地方。

高情要进去，却被林絮拦住。

林絮向前一步，贴在缝隙门口，再唤了一声：“师父？”

石门中传出浅淡的回声，可始终听不到其他的回应。

林絮有些急了。

大师兄曾同她说过，小剑峰后山的位置只有师门中人知道，师父正位于突破的关键时期，让她严守秘密，绝对不可以透露师父的闭关之所。

林絮看着地上褐色的血迹，心凉了一半。

这血迹从内到外越来越细，可以看出是从里面延伸出来的。

林絮此刻不免心存侥幸，难道是师父突破失败，回了小剑峰却找不到人，于是自己下山去找他们去了？

可是林絮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突破只有两种结果，成功突破，或者突破失败灵力断绝而死。

灵力断绝后，人顷刻就死了，哪里还能出这么多血，到门外来？

高情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林絮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听见高情说：“进去看看吧。”

于是林絮梦游似的推开石门，夜风灌入，吹得林絮背后生凉。

高情手中的明珠照亮幽深的通道，林絮扶着墙壁慢行。

这完全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洞壁凹凸不平，空间时而狭小到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时而宽阔到可以容纳四五人并排而行。

林絮越往里走，心中的害怕就越来越多。

明珠光亮洁白，照亮这个空间，他们已经到了洞穴的最深处，这里有一个不太规整的石台，上面还残留着氧化后的血迹，出血量很大，几乎染红了整个石台，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只是还好，这里没有尸体。

林絮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她低头，借着明珠的光看清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折断的长剑，剑身雪亮，上面铭刻着“小剑”两字。

林絮的脚踩在剑刃上，她后退了半步，弯腰捡起了断剑。

“这是我师父的剑。”高情正四下找着尸体的踪迹，冷不丁听见林絮声音幽幽响起，反射性的转头，忽然发现了尸体。

一身破烂道袍的骨架躺在石台和墙壁的夹角里，仰面朝上，心口插着一把短刀。

高情沉默了片刻，默默将明珠举到骨架的上方。

骨架彻底被照亮了。

黑洞洞的眼眶朝天，骨架一身道袍发白，上面留着些稀疏细黄的头发，林絮脸色变幻几番，握紧了手中断剑的剑柄，发出一声短暂的悲鸣。

“呜”

这一声短促无比，看着林絮通红的双眼和抿紧的嘴唇，高情几乎是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等了林絮片刻，却见林絮缓缓恢复了正常。

“是我师父。”林絮的嗓音紧绷绷的，有些涩意。

她几步上前，跪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给骨架磕了三个响头。

地面凹凸不平，夹着些许砂石，将林絮的额头磕破。

两人借着月光将骨架搬出山洞，爬上山顶，挖了一个深坑。

将最后一捧土填平，林絮再次跪下磕头。

折腾了一夜，天已经快亮了，东边正泛起紫色的云霞。

林絮凝视着云霞，忽然出声向高情道谢：“谢谢你。”

高情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听林絮说：“抱歉，让你白来一趟，不过我一定会努力找出真相的。”

坟包垒得很低，但是坑挖的很深，林絮跪在坟包前，看上去忽然憔悴了不少。

高情琢磨了片刻，只说：“无事。”

他其实也并没有指望她能将真相查出来。

“麻烦你了，高情，请你替我保守这座山的秘密，以后有消息我会联系你的。”

林絮这样说，便是在让高情离开了。

天边云霞翻涌，高情的视线逐渐明亮起来，这座山很高，直插云霄，站在山顶看下去，都是其他山的山顶，云雾缭绕，高情拢了拢衣领，也觉得似乎有些寒冷。

“嗯。”高情应了一声。

苏画抱着大黄在院门口等了林絮一夜。

晨光熹微时，他才终于见到林絮的身影。

可是那个火纹橙袍的年轻男人却没有一起回来，林絮衣衫整齐，形容也并不狼狈，不像是经历过什么危险的样子。

苏画想问些什么，比如昨晚他们去哪里了，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没有。

可他看着林絮出血的额头和眼里的血丝，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抱紧了要跳上去扒拉林絮的大黄，看见林絮向他们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房间。

“她怎么了。”

苏画抱住大黄，低低的问大黄。

大黄不明所以，转头用大眼睛看着苏画，亲热的舔了舔苏画的脸。

一整天林絮都没有走出房门。

山里实在没有米了，闵志泽背着箩筐下山去其他村子里做工讨米了，苏画和大黄抱在一起，坐在门槛上等林絮出来。

“嘘。”

门外传来苏画的嘘声，大黄的呜咽声也轻轻响起。

林絮躺在床上，觉得满耳都是世间繁杂无意义的声响。

千尺门没了，师父死了，大师兄被捉了，二师姐三师兄不知所踪。

为什么她还好好的。

她是最没用的人，只会炼丹辨认草药，不够聪明也不够勇敢。

为什么偏偏她要知道这一切，去寻找这一切的真相。

林絮抬手挡住眼睛，记起师父的面容。

师父总是一脸忧愁，眉头皱起，仿佛心中一只悬挂着一件怎么也放不下的事。

林絮记起那时，她夺窗而出，在雨里无助的狂奔，力竭倒地；大雨倾盆而下，砸在她脸上，灌进她的眼耳口鼻，林絮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淹死了。

死了也好，反正林絮是死了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林絮的眼泪和大雨一起落下。

林絮的身体很快冷下去，手脚都被泡得麻木。

雨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下给林絮的雨却忽然停了。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中年男人举着一把油纸伞，替林絮遮住了怎么也遮不住的大雨。

他治好了林絮，带着林絮在人间游历了一年多，给林絮买烧饼、带林絮看大海、看荒漠，也带林絮看烟火人间和疾苦灾病。

有一年师父带着林絮前往一个地方，去救治抵抗魔兽受伤的人，林絮问师父为什么人们会受伤，师父不答；有次林絮替师父端着托盘，站在一边看师父救人。

师父总穿着青色的道袍，稀疏的头发束在头顶，露出方正宽阔的额头。

他鼻尖上都是汗，正在救治的病人哀嚎了两声，呼吸忽然停止了。

师父长久的立在这人身边，良久，他长叹一声：都是我们造的孽啊。

他教林絮修丹道，手把手教林絮炼丹辨认草药，后来将林絮带回宗门，他很快就准备闭关突破了。

闭关前他还说出来要检查林絮的修文，让师兄师姐们帮忙看着林絮，不许她偷懒。

哪知闭关前一别，再见竟是生死相隔。

“林絮？”

苏画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林絮的门。

闵志泽方才回来带了村民们送的吃食，他们吃过了，给林絮剩了一些，再过一会就冷掉了。

冷掉就不好吃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大黄趴在廊下，神情蔫蔫的看着苏画敲门。

林絮是个菜鸡，又不厉害，一天都不吃饭，不会饿晕了吧？

苏画正要再敲，门却开了。

林絮神色疲惫，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了？”

苏画看着林絮，结巴道：“吃的要冷了。”

林絮跨出们来，闵志泽也从厨房出来，端出了吃食。

“村民们送的。”千尺山附近的村庄都很友善，村民们虽然也没有多少吃食了，可闵志泽讲清状况，他们还是给他凑了一些口粮，还劝说他把苏画带着搬到村子里去。

他们说山上魔兽多。

闵志泽从没在小剑峰上见过魔兽，却在村民们的田地里见过魔兽。

他问苏画，苏画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林絮从前就住在这里，或许能知道原因。

闵志泽琢磨着什么时候将这些事告诉林絮，毕竟林絮从前是仙门弟子，附近的村庄离这里都不远，或许她会愿意去帮助一下村民。

林絮默不作声吃了东西，准备明天去一趟千尺山。

上次她去得匆忙，直接被赤炎宗的人逮住了，这次她要进去到处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