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志泽这天回来得很晚。

吃过饭后，点了烛火，林絮坐在一边，借着光看剑修入门，苏画则在一边摸着大黄，将大黄的毛逆着摸一遍，又顺着摸回去。

夜半时分，苏画已脑袋一点一点的，瞌睡已经挡也挡不住了。

“先去睡吧。”林絮开窗看了看，门口还是没有人的踪迹。

“嗯。”苏画揉揉眼睛，摸索着出门，进卧房去了。

闵志泽怎么这么晚都还没回来，附近的村庄不远，下午做完工回来时完全有时间的。

林絮带上门，将断剑藏在袖子里，让大黄在苏画门口守着，也出门去了。

闵志泽这么晚还没回来，怕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林絮手里提着灯笼，沿着曲折的小路下山去。

月光正好，遍洒林间，灯笼里烛火跳跃，照亮林絮衣袖上的缠枝绣纹。

闵志泽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喘息了一口气，他刚刚才到山脚下。

已经这么晚了，想必苏画和林絮已经睡了吧。

闵志泽抬头望去，忽然发现林中一抹跳跃的橙黄不断移动着，闵志泽在原地站了片刻，握紧了手里的长棍。

这长棍上已经染了血，闵志泽的半边衣服也被血染透。

他的胳膊此刻还有些痛，闵志泽握紧了长棍，悄然向着上面去了。

他并不沿着小路向上，反而是钻进一边的草丛里，以树木草丛作掩护，潜行上去。

烛火跳跃，林絮提着灯笼快速的在林间穿梭。

夜风阵阵，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凄厉的鸟叫声，蝉鸣不断，却没有让长夜热闹起来，一切反而都像在跳跃的烛火里沉寂。

林中传来轻微的响动，林絮起初并没有在意，只觉得是鸟雀一类，片刻后，她却慢下了脚步，提着灯静静的站在原地。

这声音太过规律了。

声音虽然很轻微，可林絮毕竟是修士，耳聪目明。

林絮站在树边，用断剑的剑刃敲击树干，夜风吹过，将灯笼吹得摇晃，林絮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路边的草丛里这才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

正是闵志泽。

林絮借着烛光看他，他好像是和谁打斗过，脸上挂了彩，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手也背在后面。

甚至半边的衣裳颜色都有些深。

“遇到魔兽了？”

林絮问着，提着灯重新向上走去。

闵志泽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摇了摇头。

摇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林絮看不见，于是应了一声：“嗯。”

林絮走得很慢，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

“何必和魔兽硬碰硬？要是小型魔兽，你可以让我去对付。”

林絮身手不算厉害，修为等级也不高，可是对付一般的小型魔兽还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如果武力无法收服，林絮还可以下药。

魔兽不比人聪明，多的是办法解决。

闵志泽沉默了一会，说：“来不及了。”

“我明天起就没什么事了，下次你要去村子里帮工，就叫上我，我们一起去。”

树叶摇动，闵志泽用长棍做支撑，跟在林絮后面，看着一盏橘黄的灯在山间游动，像是一尾灵活的游鱼。

他没想到林絮这么快就答应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组织语言，描绘村民们水深火热的生活，也还没说魔兽的凶猛和肆意，竟然……林絮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闵志泽走到小院里都没有回过神。

“让我看看。”林絮蹲下，示意闵志泽撩起裤腿。

裤腿下是红肿破皮的脚踝，林絮上伸手一下下的摁着，忽然问闵志泽：“那魔兽长什么样？”

闵志泽闻言一愣，知道林絮这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是还是开始飞速组织语言，想要说清魔兽的样子，却听“咯”的一声，一股剧痛从脚踝蔓延上来。

“嘶——”

闵志泽抱着腿倒吸了一口冷气，林絮将一罐药膏放在桌上，“一日三次，涂抹后不要碰水。”

“好。”疼痛刚刚缓解，闵志泽就开始和林絮说魔兽的模样。

“浑身毛茸茸的，皮毛橙黄，也不全是黄色的，还有白色的，脑袋顶上是个“王”字。”

林絮又将一罐伤药放在桌上：“这是涂抹伤口的，凡是破了皮，都可以涂。”

王字，毛茸茸，皮毛橙黄。

林絮看了沿趴在门口睡觉的大黄，大概明白闵志泽这是遇到下山的老虎了。

“最后呢？”林絮问。

“最后魔兽跑了。”村民还是被咬死了。

他身上干涸的血，曾经是村民身体中流淌的温热的血液。

林絮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拍了拍闵志泽的肩膀。

“没事。”

“你先休息，明天有事和你说。”

林絮仰躺在床上，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件事。

她既然已经打算把这些修炼的法门教给闵志泽这样的凡人，那么教给其他人呢？

既然在从前已经把养殖魔兽的办法教给从前村子的村民了，那么这边的村民呢？

此时千尺门辖区正是混乱的时候，林絮现在做这些事情没人管束，会方便很多。

林絮有些蠢蠢欲动。

如果能够将从前世界的家禽全部培育出来，村民们的生活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再将一些修炼的法门教授出去，村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魔兽的侵袭。

林絮翻身，摸了摸枕边的断剑，上面铭刻的“小剑”二字如此清晰。

林絮不禁想起自己从前的梦想，改良赤茸丹，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吃到赤茸丹，并且不用为获得赤茸丹付出生命。

但从林絮明白赤茸丹的原料是什么之后，这件事几乎就不可能实现了。

不论丹方再怎么改良，原料还是需要魔兽的血肉。

现在林絮将驯养的知识和一些防身的法门传授出去，不也是在完成这个梦想吗？更何况现在濉州大乱，民不聊生，正是林絮办事的好时机。

林絮的指尖离开冰凉的剑身，默默做了决定。

*

闵志泽也睡不着。

手脚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闵志泽闭上眼，想起白日的惊险场面。

他本来是在村子里帮工的，近日正是农忙，村民们忙着收稻子，闵志泽也弯腰在稻田里劳作。

村民们互相约定，一起收割稻子，几乎整个村子的青壮年劳动力都聚集在一片田地里。

大家都很友善，气氛和谐。

有老妪挑了水来，闵志泽也接了一碗，坐在田埂上喝水。

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坐在一边的树荫下乘凉。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全部笑起来，空气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闵志泽本来端着水碗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忽然看见草丛动了动，一道黄色的身影从草丛后扑上来，一口咬在其中一个青年的颈脖上。

血一下飙出来，溅了闵志泽半身。

村民们四散着逃跑，四周都是惊恐的呼救声。

青年还在魔兽嘴里挣扎着，闵志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头脑发热，他捞起一边的长棍就冲了上去，一棍狠狠敲在魔兽头顶。

魔兽却不松口，只是抬起头看闵志泽，琉璃一样的眼珠子反射着冷冷的光。

闵志泽心中忽生凉气，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魔兽嘴巴蠕动，一下下将青年的脖子咬烂，血液喷溅，闵志泽知道机会不多了，他握紧长棍，又是一棍狠狠打下去。

魔兽这次却松开了嘴里的青年，长舌探出，将吻附近的血沫舔舐干净。

闵志泽持棍和魔兽静静的对峙。

四面的村民已经跑光了，或者都远远的躲在房子里，挤在窗户面前看着闵志泽。

“快跑啊！”

有人大声向闵志泽喊，闵志泽不为所动，魔兽的耳朵却颤了颤，头微微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村民们顿时噤声，犹豫半晌，“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闵志泽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该跳出来逞这个威风。

青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了一地，这样的出血量，一定已经死了。

闵志泽现下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他和魔兽打起来，救不了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闵志泽心如擂鼓，却将长棍握得紧紧的，现下这是他唯一能用来保命的东西了。

魔兽动了。

它迈着步伐向前走了一步，闵志泽小心的后退一步，正在后退间，魔兽忽然腾空向他扑了过来。

闵志泽举起长棍隔开魔兽，却被这股力量扑倒在地。

这魔兽毛茸茸的，行动间可以看见肌肉在皮下优雅的耸动，一起一伏，力量非常。

闵志泽勉强挡住这一次攻击，魔兽却不依不饶，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闵志泽抬脚，一脚踹在魔兽的腹部，魔兽吃痛，力量减小，他赶紧趁此机会滚到了一边。

一边的地上满是那人的血，闵志泽还未来得及反应，魔兽又回身扑了上来。

闵志泽一棍戳过去，狼狈的爬起来就要跑，却一脚在田埂上踩滑，崴了脚。

痛楚清晰的从脚踝传来，闵志泽顾不得去看，强撑着飞奔离开了。

好在魔兽并没有追来，只拖着青年冷却的尸体离开了。

村民们出来，低声感谢着闵志泽。

闵志泽却只觉得羞愧，他从前也是观城闵家一只车队的第二把手，虽然没什么权利，可与这些偏远村里的村民来比，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人物了。

他走了这么多年商队，遇到过流寇、也遇到过邪修散修，倒是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魔兽，而那些邪修散修，也很少去为难他们。

他们不过是看着闵家的牌子，不敢下手。

闵志泽一度以为自己是可以独当一面了，一些曾经畏惧的东西也逐渐在心里消退，变成了可以轻易应付的东西。

可是直到今天，闵志泽狼狈地从魔兽口下逃生，才真的意识到他真正的实力有多大。

他还是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