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州虽地处偏僻，但风景秀美，百姓淳朴。
沈娇顿了顿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他们来苍州半月有余，这才看见第一个城镇。
此刻她正趴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盖着薄被，靠着豆大的烛火记录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丹朱好奇的凑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
“怎么不写了？”
丹朱一边脱鞋，一边将脸凑过来问。
沈娇嫌弃的往里面缩了缩，瘪瘪嘴不想和丹朱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见沈娇不理她，丹朱也不生气，反而更凑近了一些，试图用这种行为让丹朱说话。
“离我远点！沈娇忍无可忍，这才说话。
白日里赶路时，经过一片浅浅的沼泽，大黄跑得最快，在里面滚了满身泥巴，又兴奋的冲回来。
沼泽里的泥巴散发着阵阵臭气。
沈娇向后退了一步，让游元秋挡住自己，免得大黄扑到她身上。
这个动作果然很有效。
大黄尾巴甩得飞快，一把将丹朱扑倒在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蹭了丹朱满身的泥巴。
丹朱又惊又怒，卸下行囊追着大黄要打最后却和大黄去沼泽里滚了一圈，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的跑回来。
现在天气逐渐变冷，在路边洗漱容易生病，于是丹朱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番，又赶路好几天，才到达这个城镇。
沈娇认真的觉得丹朱都馊了。
虽然此时丹朱已经洗过澡了，身上那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可是沈娇还是觉得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你怎么这么见外啊。”丹朱嘀咕一声，也钻进了被子里。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娇复又提起笔，打算再写一些东西。
人会死，灯会灭，但是如果这本游记能写成，说不定会一直流传下去。
沈娇这么想着，又绞尽脑汁斟酌词句，想着该如何形容这些天的旅途来。
苍州的风光不同于沈娇去过的任何地方。
从濉州来的那边还是草地沼泽，再往北边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黄沙。
沈娇在里面走了一遭，觉得自己现在无比清醒冷静，简直被这美丽的风景感化了一般。
我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温柔细致的人。
沈娇想着，正准备提笔写些什么，被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放在床头的烛火打翻在地，泼了一地的烛油。
房间里陷入黑暗，沈娇嘴巴微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感受到一股暖风吹来。
一双手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来，挠了挠沈娇的痒痒肉。
沈娇的手一缩，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书册上，沈娇的脑中“轰”的一声，什么温柔细致全都被怒火烧光了。
“你干什么！”沈娇一个翻身就爬起来，手里毛笔甩出去，直接坐到了丹朱身上。
丹朱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意识到自己难以挣脱，直接坐起来用头猛击了沈娇一下。
沈娇此刻只觉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又感觉身下的人身体蠕动起来，居然就这样将她推到了一边。
沈娇扶住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和丹朱相处下去了。
丹朱简直是个野孩子！
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沈娇有些抓狂的坐起来，狠狠抓了抓自己散下来的头发。
要不是丹朱会一些炼丹之术，是个丹修，还有些用处，又和林絮认识，沈娇绝对不带上她！
沈娇赤着脚起来关门，将门拴上之后，钻进了被子里睡觉。
丹朱今晚休想进来同她一起睡觉！
她每次睡觉都抢被子，沈娇半夜总是冷醒。
让丹朱和大黄挤去吧。
沈娇这样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丹朱和大黄可怜巴巴挤在墙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浑身的怒气就这样飘散了。
明天再说。
沈娇拉了拉被子，闭上了眼睛。
*
游元秋站在窗前。
他们到苍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他的状况稍微好转了一些，偶尔清醒，偶尔痴傻。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就默不作声听着身边两个小姑娘拌嘴吵架，或者谈论起一些陌生的人。
游元秋不认识他们嘴里的大多数人，沈眉、阿槐……这些人游元秋一个也不认识。
但有一个人游元秋很熟悉。
或许现在也不算熟悉了，但之前的确是很熟悉的。
游元秋摸了摸大黄毛茸茸的脑袋，听丹朱大声谈起林絮。
“我阿絮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哼，你上次说的还是阿槐姐姐！你到底有几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沈娇冷笑一声，“该不会是个厉害的姐姐，就是你最好的姐姐吧？”
丹朱闻言，被气得小脸涨红。
“你再说一遍！”
沈娇：“满足你的愿望！”
“该不会是个厉害的姐姐，就是你最好的姐姐吧！”
“我就说我就说！你拿我怎样？”沈娇颇有些耀武扬威。
离开濉州之后，沈娇开朗了不少，整日和丹朱打打闹闹，才像是个活泼的小女孩。
丹朱一叉腰，嘴里立马“嘬嘬嘬”起来。
原本闭目养神的大黄猛然睁眼，毛茸茸的大脑袋从游元秋手下飞出去。
没有林絮，大黄无人管束，听丹朱越唤越兴奋，狂摇小尾巴想着丹朱奔去。
“去！”
丹朱伸手一指，大黄以为丹朱要和它玩儿，立马听话地朝着对面的沈娇扑去。
沈娇：！
“你卑鄙！”沈娇被大黄扑倒在地，双脚乱舞的挣扎起来。
大黄却以为沈娇也是在和它玩，绕着沈娇东咬一下西咬一下，神情兴奋。
丹朱则大笑起来。
“谁让你尽说些风凉话！”
游元秋看得笑眯眯的。
听上去阿絮现在过得不错，他好像前几日见过她，但是游元秋却记不真切。
一时分不清那是真的见面，还是多年前挣扎沉浮的梦中的一点臆想。
“她就是活该。”丹朱噘着嘴，仰起脸看着游元秋。
游元秋笑眯眯的，闻言点了点头。
丹朱更神气了，耀武扬威的走来走去，仿佛在宣誓自己的权利比沈娇大，连大黄和什么都不懂的游元秋都帮她说话。
沈娇大怒，在那个叫苏琴的青衣男人离开的第三天晚上，从客栈离家出走。
丹朱本以为只是晚饭时的一个玩笑，完全没想到沈娇居然真的会离家出走，一时慌乱起来。
游元秋安慰的拍了拍丹朱的发顶，让大黄在客栈里陪着水土不服难以起身的丹朱，独自外出去找离家出走的沈娇。
苍州的夜分外寒冷，沈娇独自走在街上，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她和丹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第一日，就没有能和平相处的一天！
反正她一个人到处走也是走，和丹朱一起也是走，有什么区别？还徒添不高兴。
沈娇想着，决定脱离小队伍，一个人去闯荡苍州，给人们传去消息。
夜风实在寒冷，沈娇本来是打算入睡的，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瑟瑟发抖。
她站在一家亮灯的客栈门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忘记带钱了。
沈娇在客栈门前站了片刻，继续沿着街道向前。
苍州信奉黄沙之神，每座城镇中都修建了神的庙宇，沈娇打算前往庙宇休息一晚，明日再做决议。
明天她就去找丹朱和游元秋，要求和他们平分林絮留下来的钱财，然后自己一个人走遍苍州。
不！
不止要走遍苍州，还有其他州也是！
沈娇抱着肩膀子寒风中行走，到了庙宇门口，看着落锁的大门，沈娇才意识到这庙宇里是不接受行人歇脚的。
沈娇搓了搓手臂，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纷纷迎风而立，只好躲进了一个狭窄的死胡同里。
她缩在一户人家的水翁边上，好歹挡住了寒冷的夜风。
沈娇将自己缩成一团，这才觉得稍微暖和起来。
她迷迷糊糊睡去，感觉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做了一个梦。
“娇娇，醒醒，”有人温柔的摇着她的手臂，沈娇在梦中睁开眼，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父亲。
父亲笑容满面地看着沈娇，怀里还抱着沈眉。
“你不是昨日吵着要去吃街角的米糕？爹今日无事，正好带你去。”
沈娇听见自己雀跃的欢呼了一声，被爹爹牵着出了大门。
沈娇最爱吃街角的米糕，她踮起脚在桌上挑选着。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也好看，我都要。”
爹爹笑着同意了，沈娇也笑眯眯的抬眼，却发现米糕店的老板娘居然是倩华。
“倩华姐姐！”老板娘闻言笑眯眯的抬起头，伸手摸了摸沈娇的发顶。
……
“沈娇？沈娇？”
沈娇迷蒙地睁开眼，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那人叹息了一声，脱下外袍裹住了沈娇，又将她背到背上，顶着寒风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可走得真远，人生地不熟的，胆子真大。”
这人温柔的体温透过衣裳，沈娇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听见耳边还是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
“爹。”
沈娇忽然喊了一声，游元秋这才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清醒以来就没有主动说过话，这次一开口就憋不住，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
长夜如水，苍州南部的小镇中，有一个背影正在街上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