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联考只有一天时间，周岷月上午回了学校，他进入班级的那一刹那，感觉像是很久没来过班级一样。

周围的同学都很关心他，同桌学委也把这些天发下来的东西都给他收拾好了放在桌洞里。

朋友们还是那么热情，甚至都提出要去看周妈妈。周岷月笑着拒绝了，他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他不想让任何人去打扰他妈。

周岷月中午放学的时候，确认了考试时间和考场考号，他就背着包离开了学校来到了医院。

他妈下午要做一个检查，他不能让姑妈一直费心费力。姑妈也有自己的家庭，姑妈能够每晚都在这里陪伴他妈妈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帮助和仁义了。

周岷月让姑妈回家休息去了，他陪妈妈吃了午饭做了检查。

妈妈吃完饭后还想逛一逛。今天天气不错，暖洋洋的，也没有风。

大中午的，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也有步履缓慢的病人和陪同家属。

周岷月和妈妈并肩走在阳光下。

妈妈似乎变得更瘦小了一点，周岷月都要弯下腰才能听到妈妈说话。

“儿子你明天要考试了是不是啊？”妈妈问。

周岷月点头：“嗯。考两天，早上九点考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考到五点。随即一门考英语。考完我就过来。”

妈妈：“不要过来了，你还要考试就在家里好好待着。”

“好好好。”周岷月嘴上应着，心里不以为然。

“我马上就要出院了。你这么辛苦，把你跑出病来该怎么办？”妈妈知道周岷月会阳奉阴违，她威胁道。

周岷月不乐意地撇着嘴：“知道了。”

妈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领：“昨天这么冷，我都忘了提醒你加衣服，你昨天穿了什么啊，怎么穿了这件薄的线衣，你怎么不穿厚的羊毛衫啊！”

周岷月赶紧捂住自己的衣领，他嚷道：“我这么穿，我昨天也不冷啊，而且今天温度上来了，穿这个正好！”

“烦死了，被你吵得头疼。”妈妈瞪了周岷月一眼，“明天给我把线衣换了，谁准你穿线衣了，大冬天你穿这么薄的，你的那些厚衣服你再不穿我就给你扔了。”

周岷月立马求饶：“好好好，我穿我穿，我晚上回去就去换！”

“瑶瑶呢？”周妈妈问。

周岷月牵着妈妈的手晃了晃：“她晚上过来，我让她带晚饭。妈，你想吃什么？”

妈妈把手机拿了出来，给周岷月看了看她和陶瑶的聊天：“瑶瑶今天早上问过我晚上要吃什么了。我问你瑶瑶昨晚怎么样？她跟她同学骑车回家，那肯定很冷的。”

周岷月把他妈的手松开：“……她还穿裙子呢，你怎么不觉得她冷。”

周妈妈一惊：“瑶瑶这种天怎么会穿裙子，她们学校有安排吗？”

周岷月耸肩：“我不知道，你快去骂她。”

妈妈有点生气：“你们这些小孩，一会看不住，就瞎折腾。”

周岷月感到无辜：“靠，我怎么瞎折腾了！我根本不冷的好不好！我又不是在冬天穿短袖。”

“你敢穿短袖试试，冻感冒了没人管你。”妈妈皱眉，南方冬天又冷又阴，又不是哪里都有空调和暖气，周岷月贪凉，也老觉得穿得太厚不好看。

周岷月弯腰贴近妈妈，他软下声音：“啊呀别说这个了，你马上过个三四天就能出院了，正好我考完试了，也放元旦假了。”

“嗯，是啊。”妈妈叹了口气，“你好好考试，这几天就在食堂吃饭，不要跑到校外去吃了。你和瑶瑶买点水果吃吃，不要喝冷饮料了。出门也记得把钥匙和手机带好。”

周岷月点头，冬日午后的暖阳照在他头上，岁月静好。

下午妈妈做检查时还好好的，回到病房后突然开始头晕呕吐。

护士来给妈妈挂上吊水，妈妈吐完后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周岷月跑去了办公室找医生。

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周岷月问：“我中午陪我妈在楼下走了走，是吹到冷风受凉导致的吗？”

医生：“是消化不良。你妈妈的情况不是很严重，保养保养就行。不过你妈妈年纪不是很大，后面要更注意身体健康，多休息不要操劳。心衰不可怕，但危急的时候会要命。”

周岷月前面有点受惊了，现在缓了过来，他沉默地点头，也有些羞恼自己怎么会问出医生妈妈是因为受凉才导致呕吐的这个问题。

“你多大了？还在上学吗？”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医生才很少见到这么大的男孩为了母亲天天在医院里奔波，一般都是丈夫或者兄弟姐妹来照顾，鲜少看到有年纪不大的子女来照顾的。

周岷月一愣，他瞎说：“二十二，打工了。”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他以为眼前这个大男孩还是学生呢，要还是学生的话也怪可怜的，但二十二年纪也不大，一个人就要撑起整个家，也还挺让人唏嘘的。

晚上陶瑶来送饭，妈妈让周岷月吃完饭就赶紧回家：“瑶瑶你跟岷月一起走吧，回去时注意安全，你俩打个车回去。”

姑妈今晚家里有事，不能来陪床，周岷月明天要考试，但他执拗地坐在床边不肯走。

陶瑶赶紧劝说：“今晚我来陪阿姨，你快点回家吧，你明天还要考试。你别犯糊涂了，别到最后两边都顾不上。”

周岷月纠结得要死，他怕他一走妈妈要是有什么事，他后悔都来不及，但是如果不去考试，他也会感到懊恼。

他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他想要证明自己在全省排名中也可以获得很好的成绩。

周岷月在心中做着抉择，他抓紧了病床扶手，脸色沉重地挣扎着。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无意义的挣扎，他现在留在病房能为妈妈做出什么帮助？反倒是让妈妈来担心他，但他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他需要有人来开导他、牵引他。

妈妈拍了拍周岷月的手背，她担心道：“岷月怎么了？不要害怕啊，妈妈没什么事的，医生也说了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你放心去考试啊，乖，把心静下来，好好去考试，妈妈希望你可以考出好成绩，你也想要考出好成绩不是吗？”

周岷月心中的焦虑稍稍减少了一些，垂下眼，点点头：“嗯。妈，我知道。”

“走吧走吧，瑶瑶也回家去。我不需要陪床，你姑妈其实也可以不用陪床了。快回家，明天降温，你们俩都给我把厚毛衣加上。”妈妈把两个孩子推了出去。

下了出租车，天已经黑透了，周岷月走在陶瑶身后，陶瑶停下脚步，等周岷月。

周岷月也停下了脚步。

陶瑶一愣，觉得周岷月应该有话要对她说，但却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啊。”

周岷月认真地望着陶瑶的眼睛，然后又移开了视线，他说：“谢谢，这几天辛苦你了。后面我要考试，还要辛苦你几天。”

陶瑶提高声音，有些不悦地嚷着：“你搞笑吧。谢我干什么？这是你妈，也是我阿姨，我照顾我阿姨可是天经地义的。”

“嗯。但也要谢谢你。”周岷月接着说了一句。

陶瑶蓦然感觉周岷月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慌乱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她重重地往周岷月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想把这样毫无生气的周岷月拍醒：“神经病吧。考试加油，好好考，你至少要考个前三吧？”

周岷月一怔，忽而笑了出来，他抬眼：“从现在开始校排名一点意义都没有了，看排名还是要看省排名。”

“嚯，那你打算考多少名？”陶瑶转了下眼珠子，好奇地问。

周岷月：“前一百吧。”

大联考如期而至，周岷月一进学校就切换好了状态。但他还是难以从对妈妈的担忧中抽离，每场一考完，就赶紧给妈妈打电话，得知妈妈都很好后，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第一天考完试，周岷月打算去医院看看妈妈，结果被陶瑶拦住，怕影响考试状态。周岷月应声答应下来了，安心在家准备第二天的考试，但他在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时提前半个小时交卷，谁都没通知，直接跑到了医院。

妈妈很是惊讶：“你不是五点半才考完试的吗？”

周岷月倒颇有些自豪：“我提前交卷了。”

“你以后不许提前交卷，规定这么长时间除了给你写试卷还有给你检查试卷的，你养成这种提前交卷的坏习惯会毁掉你考试的节奏，性子急躁会坏很多事的。你有没有认真检查一遍啊，你太莽撞了。”妈妈责怪着周岷月。

周岷月脸色一沉，坐在那里被旁边病床的人看热闹。

不过考完一身轻，周岷月还把手机拿出来玩起了游戏，再不玩他都不会玩了。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周岷月见妈妈状况还好，打算明天就回去上学，正好下午还可以去看池夏他们班的大合唱比赛。

妈妈一月二号就可以出院了，检查已经做完了，每现在天就吊吊水、休息休息。

周岷月拿着药单去药房拿药，晚上七点多，医院仍是人满为患的状态，他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把药拿好，而且还有一种药已经卖光了，过几天才能买到。

周岷月拎着药袋子，找了一条安静的走廊上坐下，他把药一一仔细地看着，然后又看了看账单。

他第一次知道药竟然这么贵，而且还有这么多种类。以前他家甚至连感冒药都很少出现。

周岷月看了眼时间，他把装满药的塑料袋搁在腿上，抬眼向别处看去，医院里的人总是匆忙的，哪里都是嘈杂的，鲜少能看见笑容，也鲜少能听见哭声，但总能感受到这里的色彩是暗淡的。

好累。

他现在明明可以回病房来到妈妈身边，但他却选择坐在满是陌生人经过的医院走廊上。

他弓起的脊背是少年的骨架，却刻着密密麻麻的沧桑和疲倦。

有时候亲密之人的怀抱并不能给予他安慰，反而让他感觉到密不透风的束缚，只有陌生的地方才能让他暂且松懈。

周岷月盯着走廊的地砖，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走回病房。

妈妈还需要他，他也不能离开妈妈。

妈妈今晚不要姑妈陪床了，周岷月把姑妈送到车站后折回病房。

陶瑶正在跟妈妈聊天，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气氛和睦又愉悦。

周岷月的心情也不免轻松了下来，他坐下来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妈妈就催他们赶紧回家。

周岷月点头，他给妈妈把手机充上电，有信息正好弹了出来，他把手机递过去：“妈，姑妈给你发了消息。”

“姑妈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那个小钱包是不是姑妈的？”

陶瑶看过来：“啊，这是我的包！”

周岷月瞥了一眼过去，又把视线收回来，妈妈慢吞吞地用手写给姑妈发着信息。

周岷月开口道：“妈你用语音呗，或者我帮你打字。”

妈妈没理周岷月，她继续手写打字，周岷月自然地凑过来，看到聊天界面上有一千块钱的转账。

“什么？你给姑妈转钱干什么？”周岷月蹙眉，他立马想起以前姑妈总是问他家借钱的事。

妈妈拉住周岷月：“你小点声啊，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周岷月压低声音，肃然道：“姑妈这时候还问你借钱？”

妈妈严肃道：“不要瞎说。你姑妈这些天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她为了照顾我，家里的事都先丢在了一边，她身体也不好，每天晚上陪床也挺遭罪的，根本都休息不好。”

周岷月一顿，他拧眉：“……所以你给了她钱？”他不理解，亲戚之间难道只能用钱去维系人情吗？他原本还以为妈妈终于有了一个相互扶持的亲戚。

妈妈感叹道：“你姑妈家里不容易。她给我们送晚饭，也花了不少钱。”

“那她难道没有觉得你给钱是把她当护工了吗？你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周岷月错愕地脱口而出。

妈妈有些焦急，她不明白周岷月的情绪为什么会这么激进：“妈妈做事是有妈妈的思考的。你姑妈并不会这么想，这就是人情往来。”

周岷月咬牙，他倔强地扭过头去，隐隐压抑着怒气。

妈妈开始慌乱了：“岷月你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跟妈妈生气呢？”

陶瑶见气氛不对劲，赶紧拽过周岷月：“你怎么了？这里是病房，阿姨身体还不好，你跟阿姨发什么火啊？”

周岷月瞬间醒悟过来，他羞愧地对妈妈低下头：“妈，对不起，是我的错。”

妈妈心疼地搂住周岷月的肩膀：“不是你的错。不要说了，乖，你这几天太辛苦了，受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早点睡觉。”

但周岷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

第二天他仍旧请了假，班上应该在讲解试卷吧。

周岷月坐在妈妈的病床前，他看着群里发的答案自己核对着。

早晨，妈妈跟他说：“你外婆还说想来看我呢。不过大老远的，你外婆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唉，好久没见你外婆了，我现在都不敢跟你外婆视频通话，你看我脸色怎么样？”

“好得很，红红的。”周岷月看着妈妈的脸，笑着说。

周岷月眉眼中的笑意根本传不到心底去。妈妈的脸色明显不如往日。

姑妈上午来了，带来了午饭，周岷月明显冷淡了一些。妈妈和姑妈依旧融洽地相处着。

吃饭的时候，周岷月接到了池夏的信息：“哥，你今天也没来学校吗？”

周岷月一愣，忽然想起来他答应池夏要去看他们班的大合唱比赛。但他现在根本提不起一点劲。

他漂在满是青苔的河中，找不到岸，也不想上岸。别人的快乐都与他无关，他只想藏进自己安静的河水中。

“嗯，我妈这边有点事。抱歉，看不了你们班的表演了。”周岷月发出这段文字。

过了一会，池夏才回复：“阿姨怎么样？”

“我妈没事。”

“那好，你要好好休息。”池夏回复。

*

池夏穿着大合唱比赛定的制服西装，他站在角落里，把手机收起。

下午是他们高二的大合唱比赛，体育场内人声鼎沸，池夏坐在其中独自沉寂。

等他们班唱完后，下面瞬间响起掌声和欢呼声。

还有很多人拿着手机和相机在对着他们拍的。周围都是穿着比赛服装的高二学生，也不乏有来看热闹的、还穿着校服的高三学生。

池夏注意到了一个高瘦又挺拔的高三男生，一头乌黑顺亮的头发，侧脸线条分明、皮肤白皙，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是周岷月来了。

池夏恍惚了一下，他追寻着这个男生的身影，直到看到正脸，不像，一点都不像，一点也比不过他的周岷月。

他的心突然落了空，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一般。

“池夏，你要跟我们出去吃饭吗？庆祝一下，咱们班拿了一等奖！”有同学喊着池夏。

池夏还没有拒绝，就被众多同学围了起来：“一起去嘛，你都没来参加过我们班的聚餐。”

“咱们班能拿一等奖，主要还是因为有你这个领唱在！”

池夏笑不出来，他摆摆手，看向周围的一圈同学：“抱歉，我家里有点事，我要早点回家。聚餐我就不去了。”

好烦，烦死了。

周围全是噪音，吵得他想死。

在池夏的眼里，他眼前的这些同学都是一团黑雾。

他觉得所有人都是碍眼的，他只想要周岷月。如果周岷月不在他身边，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他根本不想融入别人的世界，他只想待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世界很小，只能装下他的一颗心和周岷月这一个人。

周岷月为什么又不要他了，明明说好了今天会来看他的，周岷月为什么又把他丢下了？

池夏从喧闹中脱身，他走出了学校，等他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公交车站台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把比赛的制服换下来。

单薄的西装只是精美的华服，根本抵御不了冬夜的风。但池夏就这样站在车站里，任由其他路过的人对他投来诧怪的目光。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失魂落魄。

如果没有周岷月，他至始至终都会是孤身一人。但他不甘心，凭什么只有他是孤独的、惶恐的、不安的。

都怪周岷月，要不是周岷月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他本来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

公交车经过，有人匆匆下车。

风过，把池夏的头发吹乱了，他扭过头去，不经意间抬起视线。

周岷月裹挟着寒风，一身风尘地出现在池夏面前。路灯光把周岷月照得暖融融的，星月夜闪耀着，唯独他温暖着。

周岷月一惊，他错愕地盯着伫立在车站里的池夏：“池夏？！”

而池夏看向他的瞬间，就把他拽了过来，拉入了怀中。

池夏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但他一直在等周岷月回来。只要周岷月回来，他就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如果不是明天零点自动更的话，那就说明我在修三轮车and向审核滑跪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