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他们是在家过的，过完元旦的那一个月过得飞快，今年过年早，他们放假也早。
一月底的考试又是刮风又是下雪，走廊里全是黑色的水渍，他们不能提前进考场，只能在走廊里冻得直打哆嗦。
余栎在本班考试，林怿瑶和王灿还有任峥嵘在隔壁班，他和胡飞扬看到王灿蹲在林怿瑶和任峥嵘中间，走过去问怎么了，任峥嵘立马退了一步，使个眼色说：“不好说。”
王灿蹲在那里嘴唇在发抖，余栎问她是不是冻的，王灿没说话。
考试铃响了，他们得进教室，余栎就看着林怿瑶把王灿拉了起来，然后把她放在围栏上正背的书装进书包里，扶着她进教室，王灿走了之后任峥嵘才对余栎说：“这是女生来大姨妈了。”
“你怎么知道？”余栎问他。
“我姐也这样。”任峥嵘一脸他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说完就走了。
考完试那天余栎回到家属院见到了周元，他是在外面和同学吃了饭，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周元背着书包，看到他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路灯下看着他，路灯把雪照的越发地大，鹅毛一样落在周元头发上，朦朦胧胧的，让他有些看不清。
“你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余栎走过去先开口说话。
他们只有一年没有见面，好像之前的十几年都变得陌生了似的。
周元还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余栎，良久才张嘴说了一句：“你长高了。”
余栎站住了，看了看周元的头顶，好像是高了，刚上高中的时候他俩一样高，现在他已经可以看到周元头顶了。
周元剪了短头发，齐耳的，一中要求她们这样，不像一高，连校服都不用穿。
“怎么不回家啊？”余栎又问了一句，他看了看表，快十点了。
“补习班刚回来，走了。”
周元说完就走了，余栎踩着嘎吱嘎吱的雪也跑回家，他回家给他妈说：“我见到周元了，考完试还要上补习班。”
“人家在一中学习可好了，她妈说稍微掉一点分名次就很难再上去。”李乐萍说。
这时候余栎和余自强正在啃麻辣鸭脖，然后父子俩感叹一句补习班的钱能买多少鸭脖子。李乐萍瞪了他一眼，说这次期末要是考不好过年就喝西北风。
过了几天余栎去学校领成绩条，他还是那样，不好不坏，不好是根本进不去宏志班，不坏是在他们普通班也是前几名。
王灿排在他后面，他听说那场考试王灿没考完，林怿瑶也在他后面，除了数学其他科目勉强能看。
一整个班只有任峥嵘考回去了，林怿瑶走到余栎旁边，看着后黑板上的成绩单：“下学期还是一个班。”
“你说服你妈了？”余栎问他。
“对啊。”林怿瑶捣着头，笑得灿烂。
很多人拿了成绩条就走了，教室里没剩下几个人，余栎想吃学校外面的砂锅，考试前那段时间都没出去，这几天他爸他妈上班他就自己煮面或者吃厂里的食堂吊着口气。
他本来叫林怿瑶一起去，结果走到楼梯拐角林怿瑶被老冯叫住了。
“那我自己去吧。”余栎想走，他怕老冯连他一起谈话。
“你先去，我一会儿过去。”林怿瑶说完进了办公室。
余栎自己走到砂锅店，屋里还算暖和，没多少人，他找座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之前想过能不能再见到老冯的儿子，看来这家砂锅真的很吸引人。
余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老冯的儿子看起来像是在等外带。
“你好，”余栎叫了一声，“上次在这儿你帮我们来着，有几个高年级的找事，还没给你说谢谢。”
那人想了一会儿才想到，眯起眼笑说不用谢。
他的眼比老冯要大，模子还是一样的，是真的像。
“我叫余栎，一个木一个乐。”
“木乐，我朋友名字也带这个字，我叫冯华年。”他对余栎说。
其实余栎很慢热，他很少主动和陌生人搭话，搭上话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倒了杯水，热水把塑料的一次性杯子烫软了，冯华年拿了个新的套在外面，余栎说了声谢谢。
“你也喜欢来这儿吃？”他努力找个话说。
“从小吃到大，这家店也一二十年了，在外面时间一长就想，我下午就该走了，想着再来吃一次。”
冯华年说话一直是笑着的，余栎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过年了吗？”他问。
“工作，没有那么多假，趁你们上学好好享受吧。”
余栎点点头，然后开始喝水，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余栎在想冯华年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该死又没办法压抑的好奇心。
冯华年的砂锅外带好了，他和余栎打了声招呼，余栎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叫住了他。
“冯哥，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余栎攥着手机，他第一次问人要联系方式，冯华年看了看他，掏出手机跟他加了个好友。
“你有事想问我啊？”冯华年问他。
余栎点了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这时候林怿瑶进来了，冯华年走到门口和林怿瑶说了一句‘走了’，林怿瑶点点头，他坐到余栎对面，问：“你跟他说话了？”
“道了个谢，都碰上了不说声谢谢多没礼貌。”余栎就说了这么多。
余栎依旧吃的麻辣锅，林怿瑶吃的三鲜。砂锅刚端上来的时候里面的汤还在打滚，余栎又加了一勺辣椒，他太想这一口了。
他把筷子掰开，还没来得及下口，感觉到林怿瑶的目光，然后指着自己的砂锅问：“尝尝？”
“你这太辣了。”林怿瑶觉得自己在对面都被那个辣椒把口水辣出来了。
“人生在于尝试，想试吗？给你个丸子。”
余栎拿勺子舀了个鱼丸递给林怿瑶，林怿瑶咬了一口，咳了一串。
余栎笑他：“不能吃就别吃了。”
然后林怿瑶把剩下半个全都塞进了嘴里。
“辣的好像好吃一点。”林怿瑶说。
一顿饭下来余栎碗里的丸子几乎都被林怿瑶吃了，他只吃了点菜，还有林怿瑶的三鲜的虾。
“瑶瑶真棒。”余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林怿瑶坐在座位上已经傻了，汗从头上流下来，擦了好几张纸也没止住。
“你知道吗，辣是痛感，痛并快乐，我妈说我小时候戒奶她就用的辣椒油，导致我襁褓里就对辣椒上瘾，”余栎去找老板要了两瓶豆奶，给林怿瑶一瓶，“不过你下次可以吃微辣，我这个段位对你来说太高了。”
还没等余栎坐下林怿瑶的豆奶瓶子就滋滋啦啦地响，已经被他吸空了。林怿瑶扶着额头笑一声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
“我家不吃辣，我妈觉得吃辣对身体不好。”
余栎坐在那里听着，然后看着吃辣吃的白里透红的林怿瑶，只有嘴是肿的，笑得肩膀直抖。
“你笑什么？”林怿瑶叼着吸管问。
“我第一次见有人吃辣吃傻的。”
林怿瑶伸着空瓶子和余栎碰了一下：“我干了你随意。”
余栎回去之后打开冯华年的对话框，上面一片空白，几乎所有的个人信息都没有，只能看得出来是个用了很久的号，余栎没有发消息，那个号就空白的躺在列表里。
年三十那天晚上余栎收到很多消息，都是群发拜年的，偶尔有几条是别人特意发给他的，他也特意回了，不过他特意发出去的倒是没几条有回音。
比如周元，比如林怿瑶。
难忘今宵唱完了，李乐萍催他睡觉，他拿出手机看看，那两个对话框依旧冷清，被挤到下面，翻也要好半天。
余栎看着连着串的三个好友，想了一下，点开冯华年的头像，打上了一句‘新年快乐’，后来想想，又在前面加一个‘冯哥’。
他把手机放在床头，刚关上灯，手机震了一下，是冯华年给他回的消息，也祝他新年快乐。
余栎的眼皮已经快搭下去了，冯华年又给他发了条消息，他又努力睁开。
‘你想问我什么？’
余栎看着那几个字困意已经没了，他不知道这种好奇心会给他带来什么，他把手机按灭，又按亮。
‘没有什么。’
他回，冯华年没有回话，余栎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在想他是不是终于也到了所谓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对爱情好奇，开始分泌一些错乱的荷尔蒙，未免来的太晚了一点。可是他对着谁开？周元吗？不是，冯华年？似乎也不是，他只是他好奇的原点，可是他没有向往的人。
手机扔在枕头边突然开始没命地震起来，余栎拿起手机，林怿瑶的名字在他屏幕上跳。
“喂。”他接起电话。
“睡了？”
“一点多了大哥。”
“我刚拿到手机。”
林怿瑶的声音有点哑，没有丝毫过节的热闹气氛。
“为什么？”
“考试没考好，被没收了呗。”
余栎听到林怿瑶在电话里吸了下鼻子，笑他怎么被没收个手机还哭了。
“操，”林怿瑶骂了一句，“我现在在阳台上蹲着吹风，打完电话还得再把手机放回去。”
余栎从窗帘缝里看到外面飘荡的雪，骂林怿瑶有病。
“你回个消息就行了，不用特意打电话。”
“那样表现不出我的诚意，大年初一我得让你们感受到我的真诚，行了就这样吧我得进去了，冻死老子了，你睡吧，余栎，新年快乐。”
林怿瑶一点没停说了一串，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余栎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恢复到聊天界面的手机屏，冯华年的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
‘别想太多，好好学习’
他没有回，点开林怿瑶的头像问他‘你喝多了？’，林怿瑶也没有回。
今年的初一风雪交加，屋里的暖气将近二十度，林怿瑶看着手机，余栎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点开看完把手机关机了，然后蹲在阳台上又吹了会儿风。
他觉得脸已经麻木了，可能是被冻僵了，他妈在他脸上抽的那一巴掌在这风雪里也不值一提。
‘你太让我失望了’，冯万锦的口头禅，林怿瑶听了一年又一年，初中考不进全年级前十，听了三年，中考没考上一中快班，听了一年，高二从宏志班下来，那句话更是变本加厉地在耳朵边三百六十度环绕。
“你表哥......”冯万锦提到她那个优秀的外甥，然后又把话咽回去，冯华年在他们家族里已经不再是榜样的存在了。
“我表哥，我跟他一样就好了，是吧。”林怿瑶接着把冯万锦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句话他也从小听到大，‘你要像你表哥一样有出息就好了’，几年前也是冯万锦的口头禅之一。
可是现在只会让冯万锦给他一巴掌。
林怿瑶站起来动动僵硬的四肢，拉开门进去。
第二天余栎问胡飞扬林怿瑶有没有联系他，胡飞扬一边喊着要醋一边嘴里塞着饺子含含糊糊地说没有。
“连消息都没回。”
“你知道他家住哪吗？”余栎问。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那一整个寒假都没有林怿瑶的一点消息，好像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余栎打开手机的时候总想翻翻对话框，可是除了他发的一串消息再也没有什么新的信息。
他在家属院碰到了周叔，他问周元怎么了，好久没见到她了，她爸说周元天天补习，上学期名次掉了一点，心里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能有这觉悟。”李乐萍说他。
余栎摸摸鼻子，他和周元好像已经不在一个赛道上了。
寒假最后一天胡飞扬给他发消息抱怨，学校早不开学晚不开学偏偏等到正月十四开学，他连十五都不能在家过，打从上高中开始烟火大会他就没看到过。
去年的今天胡飞扬已经骂过一次，余栎习惯了，他给林怿瑶发了条消息，‘要开学了’，结果这次对面很快回了。
‘高兴’。
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学校，今年他们寝室没有换，只有任峥嵘搬出去了，那张床就空了出来。
余栎又是第二个到的，林怿瑶是第一个。
余栎推开门，一瞬间好像回到去年夏天，同样的寝室，同样的人，林怿瑶在一边坐着，他在门口站着，打扮精致的女人皱着眉头，只不过空气从燥热变成了寒冷，那个女人的脸色也更差了。
“妈，我同学来了，你先走吧。”
余栎给她让了个位置，等林怿瑶把门关上了余栎才开口说：“每学期开学你妈都要送你来上学吗？”
林怿瑶摇摇头，他看着余栎，又往他身前走了一步，余栎缩了缩下巴下意识地往后退，林怿瑶才开口说：“你长高了。”
余栎挠挠头发，他自己偷偷量了身高，确实长了点。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林怿瑶没有和他们一起，下午上课余栎后面的座位也是空的，其实他前面也空了，自己孤零零地坐在中间。
胡飞扬拎着书包和新学期的书跑过来挤到原来任峥嵘的位置上，说他要回归大部队，然后扭过来对余栎说：“我刚才听说林怿瑶他妈找老冯让林怿瑶调寝。”
“调什么寝？咱们寝室还不够太平？”余栎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寝室已经是很小概率的完美避开了全部刺头，他们一屋子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
“靠楼梯口那间。”
余栎皱起眉头，那间是多出来，房型很小，放一张上下铺就占了四分之三，一般是宿管放杂物的地方，但是也确实有些人租下来当单人间住，甚至还有家长陪读的。
他想起过年那天林怿瑶蹲在阳台上偷偷给他打电话，不知道这个人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胡飞扬说了两句又七拐八拐扯出一堆话题，最后又开始抱怨明天一年一次的烟火大会。
“别想了，烟火大会在新区，来回两三个小时。”王灿没忍住插了一句。
“我又没说我要去，你以为我要逃课去看啊？”胡飞扬冲她说。
王灿很实诚地点点头。
胡飞扬‘切’了一声，余栎抬头看着他，眼里冒着光，胡飞扬问他想干啥，余栎没有说话。
那天林怿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见到胡飞扬坐在任峥嵘的位置上还抬手和他击了个掌。
“你寝室换了吗？”胡飞扬伸着头问。
林怿瑶点点头，淡然地说：“换了。”
“好家伙一下空了两张床，余栎我还睡你下边去吧。”
余栎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条件反射地摇摇头，看着胡飞扬逐渐瞪大的眼才解释说：“你晚上翻身动静太大，你下面没人了，我下面没人了，一人一张床不正好吗。”
胡飞扬想想接受了这个解释。
余栎总觉得林怿瑶可能还会回来，上学期一起在寝室热火朝天，以后一个人睡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面多少会寂寞吧。
“林怿瑶，”余栎转过身，趴在林怿瑶垒起的书上对他说，“明天晚上我们去放烟花吧，就在后面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