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枝头春意闹【1】，风光无限好。长亭掩映在一片葱绿之中，偶有日光渗过间隙，悄然洒下，为少年瓷白的面孔染上一抹暖色。

分明无风，顾青云却尝到了心动。

林清和前两次见他，都不曾仔细打量。第一次是在月光下，自然看不分明，第二次有外人在场，顾青云当时脸色之严峻，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哪里敢分心思去看这人长相。

直到此时，林清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有着一副金相玉质的好容貌。

眉若刀裁，目似朗星。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含情。朗朗如天上月，昭昭如日华明。

只是他经常冷着脸，看人时不怒自威，周身气势隐隐泄出，却是锋利似尖刀，刀刀割人骨。

因此，很多人在见到顾青云的第一眼，会下意识为其气势所摄，从而忽略了他的年龄与相貌。

林清和却不在其列。

因为他是个深度颜控，看人第一眼，必定要看脸。

于是在这良辰美景的陪衬下，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色若春晓的脸。

林清和忍不住扪心自问，这么一张芙蓉面，他竟舍得坚持退婚，意志之坚定，柳下惠恐怕都要甘拜下风啊。

顾青云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眼中氤氲浅浅笑意。他迎着对方直勾勾的眼神，略微调整了下角度。

嘶，笑起来更好看了。林清和无意识舔了舔唇，忍痛移开眼神。不行，他必须得克制。这人已经心有所属，他可不能犯错。

“咳咳，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你近日可有见过蒋秀才？”林清和收回打量的视线，一本正经地问道。

此话一出，顾青云眼里期待瞬间落空，笑意也变得牵强。

林清和只好佯装没看见，啧，美人伤怀，他也于心不忍！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打听他的下落？”顾青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落寞。

“额，是也不是。我就是想知道，那块竹节玉佩，究竟还在不在他手上。”林清和挠挠头，选择实话实说。

顾青云脸色稍稍和缓，“这个结果对你很重要么？”

林清和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挺重要的。

顾青云却没有接话，反而问道：“那你今日前来，究竟是看我，还是看他？”

啊这，叫人如何回答呢？林清和又想挠头，明明对方面色平静，语气平静，可他为何听出了一股哀怨与质问？

林清和疑心自己听错了，想了想，还是耿直道：“主要是来看你。但是也是为了玉佩。”

顾青云自嘲一笑，音色温凉：“是么？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

啧，这咋还哄不好呢？林清和觉得头都要挠秃了。

林清和板起面孔，正想斥责一句“休要无理取闹”，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哎，美人能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恃脸生骄罢了。

所以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呀。

林清和灵机一动，取出背篓里的点心：“对了，我特意给你带了糕点，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好吃我下次再给你送。”

林清和着重强调了“特意”、“亲手”等字眼，希望借此堵住对方的嘴。

顾青云粲然一笑，长亭霎时都亮了几分。什么哀怨与不平，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拆开油纸前，他还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做的点心，无论味道如何，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的。”

林清和讪讪笑了笑，行叭，哄好了就好。

点心一入口，顾青云的眼神蓦然深了几许。他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一边悠悠说道：“近几日，我不曾见过蒋秀才。但是，关于玉佩，确实已不在他身上。至于丢在何处，怕是要问他自己了。”

说罢，顾青云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林清和正低头思索，错过了这一幕。他沉吟少许，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昨日我看见蒋家在寻觅玉佩，地点正是你落水的泥潭。我猜，这其中也许有什么关联。总之，你千万小心。”

听闻此话，顾青云神色温柔了几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玉佩的事别着急，我会将它交到你手里，连着之前的承诺一起。”

之前的承诺？林清和有些迷糊。回忆片刻，他反应过来，是说让蒋文良从他眼前消失么？

“你要做什么？”林清和瞬间提起了心，违法的事咱可不能做啊。

顾青云扬起含情眸，脉脉凝视着他：“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又来了！林清和这回学乖了，他斩钉截铁道：“肯定是担心你呀，你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他是什么？他什么也不是！”

顾青云又是温柔一笑，面上十分满意。

“好，我知道了。”

林清和：？？？

你知道什么了？

“对了，糕点很好吃，是你一个人做的么？”顾青云不经意地问道。

“不是，是我同顾枝一起做的，”林清和摇头，将自己的打算如实道出，“我们做了不少，打算拿去集市上，看看能否卖出去。”

“原来如此。”顾青云点头，怪不得味道那么好。

林清和等了等，见他没有下文，于是起身告辞：“你喜欢吃，我便多留点，你给那些交好的朋友也分一分。”

顾青云想说不用给他们吃，随即想到什么，便欣然接受了。

林清和留下糕点，痛快地溜走了。本来还打算见一见蒋文良，想想还是算了吧，若是再引起误会与冲突，他可没那个精力控场。

长亭倏然安静下来，顾青云从袖中取出一物，细致摩挲。又打量了好一会，见那竹节依然迎风挺立，轻嗤一声，将玉佩收起，方才起身离去。

拎着两包点心，顾青云踏入好友学舍。章之霖与贺远舟温习功课许久，正是饥肠辘辘，乍然闻见香味，立刻凑上前，伸手欲抢。

顾青云侧身避开，旋即将一包点心递过去。

章之霖见他面色平静，眼中却泄露出细碎笑意，便知这人心情极好。于是愤愤不平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顺口问道：“他便是来给你送点心的？”未免也太黏人了吧？

顾青云面色淡淡，语气轻快道：“嗯。他担心我在书院吃不好，于是亲手做了糕点，特意给我送来。”

他特意咬重了某些字眼，惹来贺远舟不加掩饰的揶揄。

章之霖顿时觉得，抢到手的点心瞬间就不香了。他酸溜溜地说道：“我记得上次，从安平村到县城，马车可是走了好久。他可真是惦记你，不远万里只为送点心。”

顾青云正翻着手册，闻言矜持地点头：“确实如此。我不想叫他如此辛苦，可他却不嫌麻烦，还说下次再给我送。唉，小哥儿平日里絮叨惯了，总记挂着我。”

章贺二人是彻底咽不下去了，索性将糕点重新装好，留着当夜宵。

面对顾青云的暗暗炫耀，他们实在懒得理会。

可顾青云却未见好就收，反而闲话一般，状若随意道：“章兄，我记得你家是有点心铺子的，你觉得这两味糕点，味道比之如何？”

章之霖回味起方才的惊艳口感，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打量着余下糕点，神情若有所思。

******

林清和走了近两盏茶，才到了热闹的西市。

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布衣的行人，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置身其中，林清和感受着久违的繁华与喧嚣。

等卖完糕点后，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便逛一逛这繁荣小城。

只是找摊位的过程并不顺利。监管市集的差役看他一个小哥儿，又无推车，疑心他是来添乱的，不愿将摊位出租。

林清和好说歹说，多花了几个铜板，又送上几块点心，才磨得差役松了口。

大约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魁梧壮汉亲自领着他来到一处巷口，摊位上还有先前摊主遗留下来的案台，正好省了他再想办法。

林清和心怀感激，在壮汉走前，又送了两块枣糕。壮汉乐呵呵地受了，打算拿回去给掉了牙的姆父，他必定喜欢。

离得远了，那差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哥儿正欢欢喜喜地拾掇案台。长叹一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稍后来这边多巡逻几趟，独身小哥儿求生的苦，当年他和姆父可是尝了个遍。

左右摊位皆是吃食，看来这边摊位比较集中，估计是为了更好管理。林清和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可旁边的摊贩就不痛快了。

吃食的种类就那么多，人越多，就意味着有竞争。那些味道不大好的，就盼着新来的人，价钱别比他们低。

直到林清和取出了两种糕点，附近的摊贩有一大半都放下心。

左边摊位是对卖包子的中年夫妻，林清和上午买过她家包子，十分美味。似是认出了这位前主顾，那位大姐对他扬起笑容，以示欢迎。

林清和也笑着点头示意。

大约是见小哥儿亲和，又喜那糕点色泽艳丽，卖包子的大姐趁着摊子人少，丈夫一人也能照应，便凑到林清和的摊子前，连声赞叹道：“哎哟，你这点心做的跟花儿一样，看着就好吃！”说完鼻子动了动，又添上一句，“闻着也香得很！”

林清和抿嘴一笑，谦虚道：“大姐谬赞了。你家包子才叫好吃呢。我上午买了两个，那味道，整整香了两条街呢。”

包子大姐听了这话，顿时乐得开怀大笑：“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不是我吹，我家包子，吃过的人都说好！”

林清和见她眼神黏在山楂糕上，于是切下一小块，用筷子夹着递给她：“大姐要尝尝吗？我家糕点味道也不错，大姐可以先试吃，满意了再买。”

包子大姐有些受宠若惊，还能这样么？这要是吃了不买，那岂不是抹不开面子？正犹豫间，右边摊位传来一道轻嗤：“在西市卖糕点，可真是稀奇。别不是味道差，才来我们这里吧？还说什么先吃再买，保不齐吃完了就要强买强卖了！”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竖起耳朵探听对话的摊贩，全都将信将疑地看过来，包子大姐的眼神也有些游移。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宋祁《玉楼春》。

终于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