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来？”

青桃与星星趴在窗沿，眼巴巴地冲楼下街道张望。顾全倚墙侧立，不错眼地盯着二人，生怕他们因举止不慎，破窗而出。

林清和坐在四仙桌旁，低声同顾枝商议后日拜访四皇子府邸一事，闻言转过头来：“过来歇会罢，琼林宴还未结束，游街还有会儿呢。”

说来，在林清和的认知里，唯有状元才有游街之殊荣。可据顾青云解释，戚太【祖】登基后，有感科举之艰，便在新朝首届科举中，下令一甲三人，并二甲七人，凑足十名取中者，由状元率领，绕皇城一圈，可谓是风光无限，人皆向往之【1】。

是以，尽管顾青云与状元失之交臂，仍有打马游街的机会。

还要那么久么？青桃二人茫然回首，反应过后，相视一眼，皆作叹息。

星星矮下身，灵活滑出青桃桎梏，蹬蹬行至林清和面前，仰首望他。他小手往袖中掏啊掏啊，终是掏出一条粉色的珊瑚玉手串，献宝一般：“爹爹，漂酿吗？”

林清和笑容一僵，扫了身侧一眼，好友仍在思量礼单，并未注意这边。他凝神欣赏片刻，还是不理解这般花里胡哨的审美，怎么也能传染？

他寻思着，是时候给两弟子普及审美知识了。林清和愉快地下了决定，回去就加课！

幼崽丝毫未觉危机将至，仍是鼓着腮帮子，神情孺慕，切切等候回应。

林清和扬起嘴角，违心赞同道：“确实不错，适合珍藏。”不适合佩戴出门。

星星骄傲挺胸，兴冲冲提议：“一会父亲来，扔给他！”他听爸爸说啦，游街的时候，大家会给状元扔花花，父亲不是状元，可他有崽崽特意准备的珠子呀！

林清和大吃一惊：乖崽，这可使不得，高空抛物乃是谋杀！

他哭笑不得地收走珠串，牵过幼崽，喂他喝水。待幼崽两杯热茶下肚，林清和将他抱在怀中，温声晓以利害。

随着爸爸解释，幼崽呆了呆，似是不敢置信---

他、他没有伤害父亲的意思吖。

星星闷闷低头，神色怏怏，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他如小大人般叹了口气，父亲收不到崽崽安慰，肯定要伤心啦。

这大半年来，父亲每次赴考皆是头名，星星虽然懵懂，可他瞧得明白旁人眼中赞许，自然与有荣焉。直至殿试结果一出，父亲竟成了第三名，幼崽顿感晴天霹雳。

爸爸说父亲滑倒了，倒在炉子上，所以才成了第三名【2】。星星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偷偷背着众人，掉了几滴泪。

幼崽伤心一场，翻开自己的珍藏百宝箱。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星星郑重决定，要将自己最爱的粉珊瑚串，在父亲游街时送给他，以表爱重。

眼下兴许是不成了，星星垂头丧气间，忽觉头上一暖。

林清和眉眼含笑，揉了揉掌下毛发：“爹爹明白你并非有意，星星只是想祝贺父亲高中，是也不是？”

星星重重点头，对哒。他想告诉父亲，不是第一也没关系，第三也、也很厉害啦！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他考个状元回来，送给父亲叭。

林清和被他这番童言稚语逗笑，循循善诱道：“那等父亲回来，咱们再将珊瑚串当面送他，可好？”

幼崽已然知晓高空抛物之不妥，自然无有不应。只是，那他扔什么呢？星星小脸很快又皱起。

顾枝同青桃核实好礼单，从包袱里取出绣袋，拆开封口往桌上倾倒，得意冲幼崽招手：“我们都准备好了，快来瞧瞧。”

星星迫不及待近前，瞧着铺了满桌的粉嫩花瓣，眼神亮晶晶的，嘴中亦惊呼不断。

林清和无奈扶额，当初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花瓣雨十分应景。不曾想这二人，竟当真兴致勃勃地准备一番。于是乎，郊外十里桃林惨遭毒手，叫他们辣手摧花了个遍。

也不知青云遇见漫天花雨时，会是何反应。林清和一边头疼，一边暗暗期待。

外头忽地鼓乐齐鸣，喜炮震天，欢呼之声不绝于耳。众人一震，终于来了！

几人分作两股，涌入长廊，倾身往街道看去。此地向来是游街必经之路，两侧店铺窗棂繁多，专为一睹众进士风采。

林清和凭栏而立，侧身凝望，指尖不自觉捏紧了袖中香囊。周边人头攒动，亦有前簇后拥的哥儿小姐，以扇掩面，露出明眸盯着长街尽头。

仪仗队渐行渐近，顺天府尹携皂吏鸣锣开道，所过之处欢声雷动，遍街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仪仗队后，当先一人，身着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尽显风光得意。

“小姐，快看咱们少爷，不愧是状元郎，风采压了众人一头呢！”

“那是自然，”女子得意挑眉，眼角似有若无地扫过右侧长廊，声音略微扬起，“大哥才华横溢，圣上都曾赞他文曲下凡，此番高中乃是实至名归！”区区一省解元，也敢与之媲美？即便中了会元又如何，殿试还不是败于大哥之手？

林清和置若罔闻，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径直落到身着绿袍，面色清冷的顾青云身上。

斜阳似水，氤氲了探花郎如画的眉眼。他似有感应，散漫抬眸，视线精准攫住长廊上的人，刹那温柔浅笑，似含了情。

人群骤然发出惊呼，气氛更为热烈。他们不曾料想，探花郎竟俊美至此，所谓芝兰玉树，不外如是！

噗通、噗通！林清和心口犹如小鹿乱撞，叫嚣个不停。那一眼，叫他忆起初见之时，青云于门外投来的一瞥，仿若容纳万千星辰，令他无知无觉深陷其中，此后再也无法脱身。

有些人，只需一眼，便是万年。

“啊，他看我了！”

“明明看得是我这个方向，你瞧我发髻歪没歪？”

“探花郎怎生得如此俊朗，好似会发光一样？”

四周传出压抑的轻呼，随即，往仪仗队里扔去的簪花更勤了，更有甚者，激动之余，将团扇与玉钗一齐扔了下去。

且多是冲着探花郎的方向。

这可苦了余下诸人，人气不如探花便罢，还要替他挨这一堆物什。那些玉钗步摇，煞是尖锐，落到脸上生生发疼。为防破相，众人不得不抬袖掩面，心中却暗自腹诽---

往年也不见百姓这般疯狂啊！

顾青云隐在中间，甚少受到波及。骏马悠然踱步，逐渐逼近长廊下方，空中倏忽落下一阵花瓣雨。

林清和骤然回神，瞧见众人眼中的惊叹与艳羡，脸倏地红了。他局促垂首，正对上青云忍俊不禁，神色更是讪讪。

这是什么土狗剧情啊？林清和盯着足尖，迫切渴望立现一条地缝，好叫他钻进去躲躲。

偏偏青桃顾枝丝毫不觉，二人兴高采烈地往下倒花瓣，连带得星星也抓了两把，硬塞给爸爸一把，而后拼命往顾青云头上撒去。

“父亲！”

幼崽激动之下，有些破音。顾青云哑然，含笑仰首，凝目妻儿，心中生出满足。

“可恶，竟被他们抢去风头！”女子口中忿忿，目光如刀，飞向林清和一家。余光瞥见顾青云面容，双颊飞起一抹红霞。

“探花郎快经过了，小姐，咱们要不要扔花下去？”

丫鬟在旁兴奋提议，女子面上犹豫，心中却很意动。她捏着手帕，移步栏杆，目光追随着探花郎的一举一动。

林清和听见主仆交谈，如梦初醒。对，他的香囊还未扔下去！

顾青云打马楼下，空中花雨愈发肆虐。廊上悠然飘下一方素帕，携带香气，似云彩坠落。他端坐马上，纹丝不动，只在香囊坠下瞬间，翩然出手接住。

香囊绣面上，仙鹤凌云而立，凝神细望丛生竹林，偌大天地间，二者相依相从，浑然一体。顾青云摩挲片刻，眼底蔓上愉悦，片刻后将香囊系于腰间。

马蹄无情地踏过坠地香帕，继续跟随队伍前进。

女子霎时白了脸，咬唇掩面进了内室，丫鬟立即跟上。

这一幕，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林清和不曾注意。他只看见，青云接住了香囊，并未嫌弃他的绣活。

林清和松了口气，绣活可真难，幸好只做这一次。

若非天气渐热，思及今日花香袭人，恐招致蚊虫，他也不会连夜赶制香囊，往内放了些驱虫药草，正好警示对方少招花惹草！

作者有话要说：【1】穿越而来的太·祖（心酸抹泪）：唉，想当年，我就是高考没考第一，错失学校的横幅庆祝。因此，宽厚如我，必不叫此地状元独占鳌头！

【2】此所谓幼崽版“滑铁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