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在江北,灯火辉煌的居然是山寨,而不是山下的何州城中。
顾衫在山匪大声吃肉喝酒的嘈杂声中离席,向后院走去。
他现在大致梳理明白官府与山匪勾结的时间与打算,那日偷偷溜至山上的人是何州知府的心腹,这个山寨的大当家是要占山为王,凡是过路者皆会被劫持,轻者交上几万贯钱财,重者财命两空,搞不好自己的妻子女儿会被抓到山上当妓,那日的晓晓和赵大姐是丈夫当匪,不过顾衫混上了尚且杀了几只狼,与大当家过几招,赵大姐的丈夫应该,是把自己的妻子献出去。
乱世只是想吃饱饭,很好理解,但对于顾衫来讲,这是朝廷的失职,官员的失职。
本可以只是一场瘟疫,解决就好了,兜兜转转,却生出一种人间地狱的错觉。
官府则是来收取“占山费”,平日里一个月至少两万贯钱,现在疫情经济不景气,改为三月两万贯钱,虽然官府私吞疫情拨款,哄抬物价,逼不少人上山为匪,不过当土匪比当农啊商啊什么的爽快多了,毕竟富贵险中求,所以起初刚上山嚷嚷的人倒也不说话了,连那位骂官员的燕飞,也只是在看到上山的官兵后绷着脸,双方互相牵制,官员们还揣着读书人的调子不和山匪计较,但在顾衫看来,那些官兵更面目可憎些。
顾衫扔惦记着那日他闻到的火药味,这个山寨只剩下后院山坡处他没有去过,平日里都是有人巡逻,今天是大当家的生日,一群人在举办宴会,在后院的兵力应该会很少。
顾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看守处的士兵正在与一个女人聊天。
是赵大姐。
顾衫躲在一旁,他对于赵大姐并没有什么恶意,相反还挺同情这位身不由己的女子,但是……顾衫皱眉,她来后院干什么?
“哟,赵姐还来送羊腿啊,我还以为你会在大当家的床上躺着呢。”
“没有,我这年老色衰,大当家的还看不上我。”赵大姐淡淡地说。
“啧,你是年老色衰,可晓晓还年轻得很啊……”士兵不怀好意地凑近她说,“你男人既然能把你拿出来当他入寨的投名状,那拿晓晓来献给大当家也一点都不奇怪……晓晓长得可真是水灵啊……”
赵大姐没有说话,士兵见状笑嘻嘻地伸手想摸赵大姐的脸,结果只觉得脸上一热——是血溅到上面。
赵大姐藏在袖中的短刀,正正好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士兵眼睛动了动,喉咙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几声之后,便倒在地上,淌了一地的血。
赵大姐低头,冷笑一声:“想睡你奶奶的闺女,做梦呢。”她转身朝顾衫方向道:“出来吧,老躲着多没意思。”
顾衫从善如流地从阴影中走出来:“不知赵姑娘身手如此矫健。”
赵大姐见是顾衫,神色并无惊讶:“矫健?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娘给自己女儿铺最后的路罢了,你若是像我一样,被人当□□,来来回回几年,想必你出手不会比我慢多少。”
顾衫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问:“赵姑娘来这里干什么?”
赵大姐头也不回地进院内:“首先,我已不是姑娘,其次,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顾衫跟过去:“看样子赵姑娘知道不少事,鄙人也想了解一二。”
赵大姐全无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一句“你省点力气吧。”便没再回头看顾衫。顾衫追过去:“无论干什么,还请姑娘尽快,毕竟如果……”
顾衫看见前方有人影,立刻噤了声。
赵大姐似乎也愣住了。
人影也愣了一下,顾衫只觉得这个单薄的身影有点眼熟……有点像……
“那个……哈哈,你们好啊。”苏言略有尴尬地开口,“真巧啊,赏个月都能撞见……”
还未等苏言鬼扯完,白三从苏言后面十分巧合地自山沟里面走来,“苏公子,算了吧,没有找到火药啊。”
苏言崩溃扶额。
顾衫:“白三?”
白三吓一跳:“殿殿殿殿殿下?”
顾衫抓住刚刚的关键词:“解释一下?火药?还有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白三指指苏言:“苏公子说了,出事问他。”
顾衫挑眉,示意苏言继续。
赵大姐疑惑地看看双方,最后决定问苏言:“你是谁?为何知道此处有火药?”
苏言深吸一口气,面对三人的箭头,得出今日结论——诸事不宜。
具体还得从苏白叶三人到青州的那一天说起。
几乎是没有任何余地的,苏言他们跑路的消息很快就被发现,但是至于去哪青州倒是不清楚,于是便让所有地方加强盘审力度,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三殿下的安危,苏言觉得这就像是给那日刺杀他的那帮人一个信号——三殿下落单啦!你们快点动手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啦!
苏言不知道想杀顾衫的人是谁,但是知道凡是想杀顾衫都是拼了老命的死士,他一介文弱侍郎着实不堪重负,虽然叶大侠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苏言的人身安全,但是因为之前“心悦之人”属实让苏言震撼一波,于是强行把白三插在二人中间。
白三:???
不懂断袖,我好崩溃。
苏言也快崩溃了,他深深地怀疑叶霁是不是看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话本,上次在京城就看见他和陈长生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长生写的东西苏言曾年少无知略有翻阅,之后被创得两眼一黑,发誓再也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本……什么跟什么!总而言之他俩搪塞别人的借口由恩重如山兄弟情变成了我心悦你断袖癖,苏言忽然生出一种晚节不保的沧桑——虽然他只有二十三岁。
不过尽管想杀顾衫的人是多,苏言他们一行倒也没有遇见什么行刺事件,整个途中最大的风波就是苏言骑马骑着骑着睡着了差点从马背上面摔下来。
这样的安稳直到来到何州城外的一处小树林,叶霁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叶霁道:“我觉得前方,就在城外围,有杀气。”
白三有些疑惑:“杀气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存在,但没有那么玄乎,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直觉。”叶霁收了收自己的衣袖:“此地我觉得埋伏不少和之前行刺一路的人,白三,你保护好苏言,我去搜寻一圈。”说罢便驾马飞奔无影无踪了。
苏言:“……溜得还挺快……”
白三稍稍思索了下,决定还是赶紧告诉三殿下事件的前因后果比较妥当,但走得匆忙,完全没有带纸笔。
白三八风不动的神色此刻终于开始有些许的抽搐。
苏言没有理会白三,而是环视一圈外城——
荒凉,毫无人气,仿佛一个废城,与青州相比好不到哪去。苏言在城郊时甚至还见到烂成一团的尸骨,散发出阵阵的恶臭,这还算好的,看不见的估计已经被野兽叼去,四分五裂。这样的城池,匪兵会在哪里呢?
城内不必说,肯定没有,别说没有,苏言连进去都不会进去,杀手肯定早在各个旅馆中埋伏好,等着苏言来一击毙命,叶霁说是清扫障碍,但他分明是往城郊跑,也就是说,叶霁根本没有想过进何州城内,或者说,进城毫无必要。
那账本怎么办,真正的王宪哲怎么办?
一切都是未知的,何州比青州还要令人作呕,青州只是一帮假的东西拖延,但在何州,有山匪这帮势力在人心头绕着,什么时候都是威胁。
苏言明白,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找到山匪。之前叶霁给他的地图上面明明确确标注山匪最大的窝点,就在此处向西五里的山腰上。
叶霁也清楚苏言最想做什么,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停下,不打扰苏言个人发挥,替他处理威胁去了。
一切都堪称完美。
除了苏言本人十分消极怠工以外,一切都堪称完美。
苏言认命般地收紧缰绳,朝西边走去。
白三:“苏公子您去那里干什么?”
苏言垂头丧气:“去办公务……跟过来吧,我们找找山匪的据点,说不定还可以跟殿下机缘巧合之下回合……”
呵,说不定三殿下早被杀手杀死啦!
查什么查!收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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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飘过苏言的脑海……
白三赶紧跟过去,四顾有没有可疑的行迹,走了一会,开口道:“您是说殿下有可能也在……”
“等等。”苏言出声制止,“你有没有闻到过……硝石的味道,就是火药,很多火药。”
白三认真地闻了闻,摇摇头:“在下鼻子没有那么灵敏,闻不到任何火药的味道。”
苏言眉毛拧在一起,仍是不轻不重地闻嗅着,直到马停在半山腰,他们又徒步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堵三人高的竹墙。
“是这里,这个地方味道是最浓的。”苏言道,“这里应该就是山寨了,奇怪……为什么山匪会有那么多的火药?”
白三轻车熟路地拿起工具:“公子,要进去吗?我可以挖地道。”
苏言:“……醒醒,你会挖好久的。”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进去,硬闯或者潜伏应该都不行,毕竟我们连门在哪都不知道。”苏言随即冷静地补充道,“而且据我对于山匪的了解,他们应该还有一个弱智的活动叫巡逻,也就是这个活动所以我们会暴露所以……”
白三盯着苏言,状态可以说是洗耳恭听,期待他的计谋。
“我们伪装成羸弱女子进去吧!”
白三:“?”
不过白三很快从空白状态调整过来:“苏公子,请您认真一点,您是朝廷钦差,这是朝廷重案。”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二人赶紧躲到灌木丛中,苏言数着脚步声——三个人,很常见的小型巡逻队组成。
“今天晚上大当家的寿辰,咱哥几个准备喝点什么啊?”
“我藏了一壶之前劫到的美酒,好像还是京城那个……特别有名的酒楼的三秋白,那个叫什么醉月楼,哎不清楚,反正特别好!那个香啊,我一开盖,一个屋子都是香的!”
“你就吹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酒?”、
“我不信,除非今夜让哥几个尝尝!”
“……………”
“……………”
随着声音越来越远,苏言才对白三说:“现在看来,今天晚上还挺热闹的……要是能更热闹些就好了……”
白三有点没听太懂苏言的意思,只得“啊?”一句,苏言摆摆手,示意自己说的不算什么。
最后两人趁月黑风高,用苏言的外袍做了一条长绳子翻过了这堵墙。
结果进来之后,是片荒凉的后院。
“这里肯定有火药。”苏言斩钉截铁地说,“白三这样,你挖这边我挖这边,小心土匪……”他眯起眼看向前方,”好像没有多少人在看守,东方有火光,估计就是他们什么大当家的寿辰去庆祝了……嗯,天助我也。
白三点点头,然后又若有所思道:“可是公子,你说为什么一个山寨会有火药?”
火药是严禁物品,这件事人尽皆知,倘若这个山寨真有这么多火药,那才是值得玩味的事情。
苏言点头:“我也奇怪这一点,所以确认火药的来源很重要,挖吧!”
白三于是准备开挖,又猛然抬起头:“苏公子,好像殿下没有说过要我们干这些事情吧!”
顾衫发布的任务:在青州拖延时间
找账本。
完成情况:从青州跑了,账本也没有找到。现在在何州找火药挖。
完全脱离了最初查寻瘟疫私吞公款的任务啊!
苏言:“……咳咳,白三,我们也算是协助殿下完成任务,你想想,火药不也是国之大事吗?”看白三仍面有疑虑,苏言拍拍胸脯:“万一殿下真问起来,你就说是苏侍郎的事情,你是被胁迫的!”
白三一脸慷慨悲壮:“好!”
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一幕。
白三半跪在顾衫面前:“属下是被苏侍郎胁迫的。”
苏言:崩溃
妈的,这个江北我是半炷香都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