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宛对着小仓库堆到和门一样高的饮料叹息。她恨不得把脑子里几十年开超市的经验一点不留全部移动给商苑，不用复制留备份了。想起商苑小时候有阵子贪玩考了个五十多分的数学回来，哪里像是她的孩子了？
一定是抱错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医院给不给说法啊。
“你别操心啦，会有人回收的。”商苑乐观道。
“你是指把饮料倒在地上回收空瓶子那种回收吗？”商小宛问，“不可以哦，矿泉水可以倒但是饮料里有糖所以不行，会引蚂蚁。”
然后两人就赤藓糖醇黏不黏手以及为什么没有什么热量还会吸引蚂蚁讨论了半天。
时间再往前一点点，商小宛还没有到超市里操心，小马已经打过电话来，转告商苑胡老板的要求。
“不让我接着卖？还想原价回收？那我干嘛不直接卖，售价！请按售价回收！”
小马只是转达个消息，但他并没有吵架的天赋，也没有吵架的意愿，他只会挂电话。
等到电话再响起，商苑接起来，终于听到了胡老板的声音，隔着两条电话线失真明显。
“小商啊，现在这个性质比较严重。”
“等等，”商苑打断他，“我有点好奇你被警察请去干嘛了。”
“干活和被骂。”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拥有一些用语言把控情绪的艺术，比如现在，商苑舒服多了。“好吧，现在可以谈谈你的请求了。”
胡老板松了一口气，将他的请求和处理方式又说了一遍。
“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不同意你还让我说？”
“因为我也想让你体验一下气急败坏的心情。”
商苑做到了，胡老板气得跳脚。
哼，商苑想，还想继续骗我是吧！第几回了都，吃一堑长一智，你说退货就退货，还想进货价退，就是看现在营销做起来了想留着自己卖了，真退给你我就是傻子。
胡老板还要说什么上级规定啊，什么不可控力啊，但是都没有效果，因为这次，轮到商苑挂电话了。
什么传销大师还是营销大师，那都不重要，打败他们的最简单办法就是不要听他们说话。
“其实这个饮料还不错。”商小宛说，“至少是真好喝，不像那些添加剂多的果汁汽水，不太甜。”
就像别的父母每一天都在为孩子发愁一样，她也是，只不过频率低一点，三四天愁一回，今天又轮着了。她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小孩，作为一个超市的营业员以及总经理，作为一个社区的居民，长辈的小辈，小辈们的姐姐，她是如何胜任这些的。
以前她喜欢大包大揽，总是觉得虽然孩子已经在看店了，但是她要是来了还是会担起所有指挥调度，让商苑去做这个，让商苑去做那个，和来客们的交流也都是一进门她就开启了。
多看看果然发现，商苑是沉默的，无论是熟客还是不认识的人，虽然有问必答，她除了报价都不主动说话。
哎，商小宛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但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这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态度，就不能和胡老板那张嘴匀一匀吗？
一大一小走了进来，是旁边街上的人，商苑认得脸，但是叫不出称呼来。小的那个四五岁，趁着大人没在管，手疾眼快从棒棒糖里抽了一根塞进嘴里。
商苑张着嘴对上妈妈的目光，哑巴了。
商小宛觉得机会来了，说：“我考考你。”
商苑噗嗤一下笑出来。
“笑什么笑！”看见商苑马上忙不迭把嘴抿上才接着道，“小孩拿走了棒棒糖，你该怎么办。”
商苑自信地回答道：“微信还是支付宝。”
小孩歪着头，舔包装袋，他还没有拆开。“别听姐姐的，你吃吧，吃吧。”
小孩这时候变得特别听话，乖巧地拆开吃了，还按着眼皮给商苑做了个鬼脸，紧接着速速跑到门口以免被打。
商苑微笑：“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转头对着选好了烟结账的爸爸道：“烟三十，棒棒糖一块，微信还是支付宝？”
孺子不可教也。她好像完全不懂得交际与生意，态度太生硬了，没有点软和的人情味。
“人情味就是吃亏吗？”商苑还很天真地问她。
妈妈摇头，果然还是一点也不懂。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你。”
她觉得商苑的情感或者熟悉度只集中在零星的几个人身上，不知道她除了自己有没有什么感情上的羁绊，甚至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她也参与得很少。如果不是那些小孩子死皮赖脸地来找她，她连他们也都不认识、不在意、毫无感情。
商小宛引导着问：“你觉得人活着为了什么呢，或者就你自己，为什么活着。”
“因为我没死。”
商小宛倒是要头痛死了，消极，十分消极。
“妈妈你不要担心，”商苑理解妈妈情绪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的，但是安慰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我这样，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这样，我自信还是在平均数里的。”
商小宛还是摇头：“可是我不关心大多数，我只关心你。”
此时此刻，商苑像一条看着主人伤心的狗，她歪头，能感觉到妈妈情绪低落，但她不能理解原因，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或者换位思考。她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算得上无欲无求，对情感、对婚姻、对各种纷繁的欲望都没有什么渴望之心，也许有暴富的想法，但是并没有任何行动，就这样过到老也没有问题。
她不懂这个状态怎么就能让妈妈混不胜簪、愁肠寸断的地步了。要知道，在现在这样所有人都被心浮气躁环境影响的前提下，她这样的状态已然值得一点点优越感了。
但是她没有，可见她有多谦虚！
“店里用不着你了，今天我在这，你出去玩吧。”商小宛平整了情绪后将她往外赶。
“啊？可是我去哪里啊？”
“随便你。”
去找朋友也好，去逛街也好，只要不窝在家里，干什么都可以，想她去认识新的人，跟熟悉的朋友交心交流，而不是整天被迫营业，明明见到了很多人，灵魂却浮空。
今天太阳好晒，商苑被赶出家门后还在考虑从邻居家阳台跳到自己卧室的可能性，或许楼顶更好跳？
她在行道树的阴影里慢腾腾挪着，走到街口发现妈妈还在门口，视线远远落在自己身上，看不清是不是眼下有泪痕，便垂头丧气地拐弯离开了。
这也不是一日之功呀。商苑疑惑为什么这么突然。自从妈妈搬家后对商苑的容忍度和距离成反比，距离越大，容忍度越低，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她拐了个弯，在桥边的榕树下坐定，开始玩手机。
商苑还记得在心里对妈妈道歉，对不起妈妈，我真不知道干什么呀。
“原来如此……”她看着手机慨叹。一切都有迹可循了起来，怪不得妈妈会这样，W市有小孩抑郁症去世了。这在传统的本地绝对是个大新闻了。
哎，妈妈真好，别人还在苦兮兮上班，自己却可以出来散心。她双手托着下巴，也有点发愁。
“看起来情绪正常”、“不爱交际”、“单亲”，一条一条都能比对上。情绪正常不必改，单亲也没法改，新的叔叔再怎么也不能成为爸爸，所以商小宛把修改的可能性放在了第二条上。
就像神经病说自己神经病不会有人相信一样，商苑不改掉这一条也无法向犹疑的妈妈证明自己的心理状态良好。
无语，她要怎么证明自己没病啊！
“你好？”
拍她肩膀的是个圆脸小个子女生，面上有些焦急。“能帮我找下我的手机吗？”
这女孩焦急的神态让商苑压根无法拒绝，并不是她焦急得快哭了或者如何楚楚可怜，她只是单纯觉得如果是鹿悠之遇到了困难，大概也只会这样淡淡地蹙眉。
她还没有见过鹿悠之这种样子呢，因为什么事情对她来说好像都不重要。她之前在数码店里贴手机膜，遇到鹿悠之来修电脑，修理师摇摇头说修不了。鹿悠之的室友倒是很激动，说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反复重复着希望修理师可以尝试。而鹿悠之自己却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知道她是能够轻松处理掉这麻烦还是压根不在意这个麻烦，但不管是哪种，商苑都觉得，这样的人很有魅力。
眼前的人就带着这种商苑假想过的鹿悠之的神态，来寻求帮助，商苑特别情愿。她拨下号码，听着话筒里有了声音，就让女孩找。
然而周围除了远处的汽车鸣笛和小孩子的打闹，并没有什么声音。
“你不要急，你再想想可能丢在哪里，我们打着电话过去找。”
“好。”
女孩又说道：“想起来了，可能是刚刚落在小黄车车筐里，你可以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商苑点头应允，压根没想到什么上当受骗拐卖之流。上了桥，旁边的女孩和她走得一样快，两人默契地像是多年好友，什么也没聊，却毫无尴尬之感，拐过一个街口，她们看见一只手正从小黄车车筐里拿出那个手机。女孩忙跑过去阻拦。
“这是我的手机，大白天的你干什么。”拿手机的人把手机背到身后，“看你也是个干净人，怎么这么赖啊。”
女孩却不急不躁地回答：“谢谢你帮我看管，这真的是我的手机，我可以指纹解锁。”
对方却理直气壮：“开什么玩笑，我给了你，你不就直接抢了手机跑了。”
显然，他倒是真的想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接啊，”商苑单手插兜酷酷地说，“我打的电话。”
sorry，给我装到了。
拿手机的男的见状一笑：“你朋友早打不就好了，原来是误会，我这不是怕骗子把你手机拿走了嘛。”
女孩还是很平稳的语气：“好的，谢谢你。”
“小姑娘注意一点，以后就遇不到我这种好人了。”
女孩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只点头拿回了手机。
等男的一走远，女生原地跳起来：“靠啊！什么人啊这是。”
吓了商苑一跳，眼见“鹿悠之”滤镜破碎，商苑想说别讲脏话，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落回去了，好吧她自己先改了再说别人吧！
“哎？”女生惊异起来，“刚才一路上着急了没认出来，你是商苑？”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