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柔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坐在书院的知水亭里，手边还放着一本书，环顾四周，苍穹悬明月，桃花开未歇，柳梢烟软正春时。站起来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在，连着侍女也没有，她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刚才她不是在她爹的小书房里吗？

一道光出现在了廊上，有人提着一盏灯笼慢慢的走了过来，灯盏上流苏轻晃，浅青色的衣裙，腰间挂着白玉镂雕孔雀衔花佩，眉宇清隽多疏朗，妙目横波藏妩媚。看着来人，眼中慢慢湿润了，“暮染！”

周暮染走到亭中，将灯笼挂在一旁，对着顾婉柔一笑，“又看书看睡着了吧，待会又怕黑不敢回去。”

眼泪从脸颊滑落，顾婉柔拿出手帕拭去眼泪，原来是在做梦啊，这么多年，能在梦里看到她也好，有些哽咽的反驳，“我现在可不怕黑了。”

“我看着倒是一样怕。”周暮染凭栏在她旁边坐下，“姐姐成亲的时候，我来不及回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状元郎待你可好？”

顾婉柔沉默了一会，原本压抑住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又流了下来，面对着她，自己总是会格外的软弱。状元郎状元郎，当年恋他风华好，才华横溢好郎君，偏偏的岁月消磨万千柔情，到如今相敬如宾意渐冷，红袖添香另有人。

“好不好，都已是夫妻。”

周暮染拉住了她的手，拿着她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姐姐总是喜欢委屈自己，委曲求全又怎么会开心呢？读了那么多书，难道没想明白，巾帼何逊须眉，应是梅骨柳韧，莫做菟丝花。”

顾婉柔抽泣着，微抿着唇委屈得像是个小姑娘一样，听着周暮染的话，伸手抱住了她，“我总是不如你坚强，到现在也没有长进。”

“你啊，是为情所困了。”周暮染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因为眷念着他的好，看不透也不想明白枕边人的心早已变了，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延续这一段早已湮灭了的情。

抱着周暮染哭了好一会，宣泄出了情绪，顾婉柔眉宇间的愁绪都少了些，双眼泪汪汪，“又让你担心了。”

周暮染给她擦了擦脸，“对啊，你总是不让人省心。不过是个男人，不值得哭，他不好，那我们就不要他了。”

“嗯。我嫁给他到现在也没有一儿半女，他说要延续香火所以要纳妾，我同意了。可到如今他已经有了四房妾室，新妾入门情更薄。我明白，他的心里早就没有我了，他不要我了，那我也不想要他了。”

“对，他若无情，你又何须自苦？你可以不是状元夫人，可你永远是长宁城第一才女顾婉柔。”

顾婉柔重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她应该要做的是顾婉柔，而不是朱夫人。

清风拂面，恍然梦醒，远山楼里的小书房里，顾婉柔醒了过来，有些茫然的看了下周围，午后阳光正好，窗外鸟语花香，不是梦里夜色，自也没有周暮染。怅然低头，只见桌上书册上有斑斑泪痕，连忙拿起手帕要拭去，却发现手帕已被眼泪浸湿。

睡梦中又怎么拿手帕拭泪？顾婉柔茫然四顾，忽见窗外一道清影转瞬即逝，她连忙站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了。想起梦里的一切，顾婉柔慢慢的坐下，自己真是失败啊，还让这逝去已久的人为自己担心。

讲堂里段朝旭一边上着课，一边整理着纸鹤带回的信息，这只妖只吸人精气不伤人命也不算大恶，他想着先在书院周围设下阵法，挡着那妖进来，再驱逐妖离开玉篁山，应该也不必大动干戈。

下了课，段朝旭没有急着回去，待着人散尽了些，方背着书箱往后山来，周暮染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是个什么妖？”

这次段朝旭有所准备，没有被吓着，“山灵水秀之处，幽篁碧叶之下，易生精魅，在这里作乱的应是魅妖，魅妖有灵无魂，化美人惑人心，吸其精魄，以修道行。”

“魅妖？美人我倒是喜欢看。你打算怎么做？”

“魅妖未伤人命，驱逐了便是。”段朝旭走到了后门，绕着围墙在角落里贴上了符咒，随即拾级而上山，山青水相依，碧竹亭亭，野花遍地，不时还有小兔蹦跳，小鸟嬉闹。

周暮染身掠清风，“你倒是好心。”

“修行不易，妖也不全是恶的。”人有善恶，妖也有善恶，段朝旭也不是嗜杀之人。

慢慢的来到了一处山坳处，山地平整处，竹林掩映中有一处小竹屋，屋前一条小溪流淌，溪旁还栽种着桃李树，如今郁郁葱葱的见果不见花。

“魅妖住在这里？倒还真会挑地方。”

段朝旭只是笑了笑，“魅妖喜附风雅，不然也不会尽是挑书生下手了。”

竹屋处，有女子推门而出，身着秋香色衣裙，纤腰莲步，举止风流。云鬓珠钗，柳眉横翠，杏眼含情，樱桃小口若笑，是一俏丽美人。周暮染好好的打量着她，“这般美人看着有风情有才情，最是伶俐可人，那些学子在书院里待着荒了，遇上了也就把持不住，愿效魅妖了。”

段朝旭也看着女子，确实是魅妖，“再美，也是妖。”他往前走去，那魅妖注意到了这里，看到是个孤身到此的书生，倒是少了些警惕，看段朝旭近前了，方柔柔一笑，“这荒山野地，天色将晚，公子莫不是迷路了？”

“看你修为不过三百年，不好好修行，兴风作浪魅惑世人。”段朝旭不慌不忙的放下了书箱，拿出了斩邪剑，一见剑，魅妖速度的往后退了几步，神色一厉，“你是除妖师！”

段朝旭缓缓的举起了剑，“你自己选，离开，还是把命留下。”

“好没道理，我在这里住的好好的，凭什么离开！”

“虽然你没取他们的性命，可也伤害了他们。”

魅妖冷笑了，“他们图我色，我图他们精气，两厢情愿的事，我又哪里错了。”

“错就在，你是妖，他们是人，人心难测，妖心藏祸。”段朝旭手腕一转，将剑对着魅妖，不再多言，右脚一踏，腾飞而起，攻向魅妖。

魅妖旋身一转，露出妖像，右手也化出了一把细剑，“哼，小道师自讨苦吃，等会吸干你的精气。”

段朝旭倒不想伤她性命，手下留情的让她接了几招，周暮染看得无趣，这呆书生遇上了美人也还是懂怜香惜玉的。几招之后，段朝旭一掌劈下，魅妖避之不及，受了一掌，身形顺势撞到了旁边的树杆上，落地一滚，更添狼狈。

这小道师还真的是有本事，今天是难逃小命了，魅妖迅速的看了看四周，轻身往山崖上飞去，段朝旭正想追去，一转头就看到周暮染手中拿着弓箭，她利落的搭箭拉弓，微闭眼瞄准了魅妖的方向，手指一松，箭离弦而去，宛若闪电，射中了魅妖的后心，魅妖身形一滞，坠下崖来。

周暮染满意的一点头，“不错，还是百发百中。”手一松，弓消散不见。转头看段朝旭，他有些呆愣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好像都睁大了点，“干嘛？还不过去，待会又逃了。”

段朝旭回神，“哦。”快步过，抛出捆妖索，将魅妖捆住。抬头再次看向了周暮染，她青衫白裙缥缈，仿佛刚才那般飒爽凌厉的射箭不是她。

魅妖中了阴箭又坠下崖，已经晕了过去，段朝旭也懒得再折腾，先收入了锁妖壶里，“天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周暮染嗯了一声，随着段朝旭下山，天已经全黑了，车夫还等在书院外，车前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段朝旭正要上车，就看到了钟棠的马车也刚好出来，连忙站到一旁。

钟棠的马车停了下来，看到段朝旭，“今日这么晚？那就一起走一段，上车吧。”

“是。”段朝旭将书箱放在自家马车上，人则上了钟棠的马车，马车慢慢的行驶着，灯笼轻晃，在夜里照亮着前行的路。

钟棠稍打量了下段朝旭，他今日有看了些段朝旭的功课，做得很是不错，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在书院里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多谢钟老挂念。”

“那就好，我看你住在城北，往来太远了些，怎么不住在校舍里？也免得奔波劳累。”

“家中还有朋友一起住，贸然走了也不大好，还是每日里往来吧。”

钟棠略点了点头，“那你怎么会选择住在忠信街？”自己推荐入院的人，钟棠还是关注了一下的，知晓段朝旭住在周府隔壁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初来乍到的人，怎么住到那里去呢。

“那边房舍租金便宜，周围生活也便利。”段朝旭不大好意思说自己一开始是借住在周府的。

钟棠目光有些锐利的看着他，“那你可去过周府？”

“去过，原不知那是将军旧府，后来就不去了。”

“嗯。对了，当初在金仑城怎么会认识周小姐的？”

段朝旭语顿，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了周暮染的声音，她在车顶上，她说着，“就说当年在城里的时候，遇上刺客来袭，恰好帮我捉住了刺客。”

“当时城里比较乱，常有敌国刺客潜藏在城里，有一次遇到周小姐捉拿刺客，我无意帮了忙。”段朝旭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堂堂周家小姐，怎么会自己去捉刺客呢？

钟棠点了点头，“当时金仑城确实不安宁，亏得她一个姑娘家，一身戎装挽长弓，赫赫军功傲群英。”

段朝旭心中微震，看着在一旁站着袅袅婷婷的周暮染，她竟然上过战场？

“可惜，她终究还是，”钟棠长叹了一声，满是惋惜。他也曾反对过周暮染入军营的，可他更不愿她是这般的逝去，若知晓结局，倒不如让她一生策马边疆也许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