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哥,你后半场发挥得不大好啊?”郎鑫弯腰把架子鼓拆分。
郝青雨背着贝斯,缩在架子鼓后面,两手握着手机,脸上染着一层荧光,看似风轻云淡,手背上的青筋活跃得像是要刺破皮肤。
脸上的光线骤然一晃,郝青雨紧张兮兮地打开新弹出的消息列表,只看见联系人发来一段视频。
她深呼吸,视死如归地打开视频。
耳机里缓缓响起熟悉的旋律,主唱的歌声有些失真,开场时吉他手的音给走了调,但观众的呼声尤为高涨,气氛隔着屏幕都渲染到了郝青雨。
渐渐的,视频的主人公由主唱和主音吉他转移到了站街担当,在合奏越发顺利的后半段,她却慢了一节拍子,但无伤大雅。
是郝青雨的乐队方才的演奏。
视频上方又弹出几道新消息,郝青雨倒吸一口凉气。
【Etolie】:你这身搭配很好看(^V^)
【Etolie】:是在哪里看到的?能推给我吗?
郝青雨熄屏,抓着手机扒拉自己的脸,长期熬夜的眼袋被她扯到了嘴角,花季少女转眼成了巫婆版白雪皇后。
前台歌响,她随之喃喃:“我只是被诱捕的傻鸟。”
黄梓烨接过郎鑫手里的鼓,转眼看到黑暗里这么一张阴森森的脸,吓了一跳。
晃过神,她认出了郝青雨,啼笑着问:“你最近是打算尝试什么新COS风格吗?”
于馨叹气,老神在在道:“她要当现充喽。”
“现充好,”于馨的手机里传出一道声音,“多接触了解现充的物种多样性。”
郝青灯翻了个白眼,“大学的动漫社都是一群现充在假客气。”
圈地自闭的郝青雨一听,猛一抬头,三步作两,怼向于馨的手机摄像头。
“哥哥,你的动漫社里有无有人特别会搭配衣服?”
“有,干嘛?”
“他们用的什么软件去学这些的?”
郝青灯对倒三角比例的妹妹适应不良,把手机挪远,思考片刻,斩钉截铁道:“小红薯。”
郝青雨豁然开朗,她蹲下身子,自信地回复对方。
【离散型】:小红薯
【离散型】:里面有很多干货和攻略
【离散型】:鲁迅的肯定.jpg
许溯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前方是舞台,灯光闪烁,他的室友都跑到人群里瞎起哄。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三个字的标准答案,脑海里却浮现起两个场面——
大前天傍晚,旧巷里少女奔跑的背影,透明网格里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游戏角色周边。
前日早上,少女面红耳赤地念出角色的各项信息,她朋友身上挂的斜歪的痛包,以及手里兜着的精致周边。
冥冥之中,许溯似乎抓到了某一条隐晦的线,思索片刻,他从自己收藏的表情包里找出一个封尘已久的表情包,并发了出去。
表情包是一名银发绿眸的少女,许溯无限感叹,想趁着过年促销去小破站捞个玩偶,耳机里重新切回这个角色的曲目。
许溯抿唇,挑眼望了望舞台,一股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要冲破他心口的闸门,手机忽然一闪。
【离散型】:洛天依?
【离散型】:我好喜欢她的歌的说
许溯闭目仰头,仿佛看到了一把无形的洪流轰然破闸,他高中到大二那五年不敢言说的时光被冲向天际,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于今朝重见天日。
他的高中是私立学校,所有人都在卷生卷死,偶然间见到一名同好,许溯鼓起勇气打招呼,对方笑眯眯地开口道:“瓦大喜红豆泥私起米库酱的甩葱歌和心做し呐!斯巴拉西!”
那一日许溯已然忘记了很多细节,唯独记得天很蓝,万里无云,对方的笑容很是灿烂,将他伪装现充的康庄大道照得灼灼生辉。
即便大学遇到儿时一起打电玩的杜宇淳,他已经被现代社交磨平了菱角,每次和他谈论起相关话题,也进行不到五句话便戛然而止。
许溯不喜社交,然而没有同好的世界过于难熬,大一鼓起勇气加入大学动漫社,甫一进群,所有人都在晒与对象前去观看的新海诚新电影门票。
在满是猫眼三姐妹或干物妹的表情包下,许溯深刻地意识到——他的世界一片灰暗。
他激动地打字。
【Etolie】:我也是!
【Etolie】:我的铃声还是她的达拉崩吧!
郝青雨双目圆瞪,直起身板,来来回回把这句话研读了几遍,一个大胆的可能性在她心里悄然运转而生。
耳机的电量告罄,郝青雨方才点播的曲目瞬间外放,她忙连击消音键。
“哦哦哦——这首歌!”郎鑫和郝青灯异口同声地叫着。
郝青雨疑惑地望过去,郎鑫倚着搬运小铁车,邀功似的,点了点下巴:“之前不是有个歌手翻唱这首歌吗?这个BGM在小蝌蚪挺火的啊!”
“她之前的那首神经病之歌也被我的很多同学外放过。”郝青灯颔首补充。
一旁的郑恬恬也喜道:“哇!那一首我也好喜欢,小蝌蚪上面很多人用二胡拉这首歌唉!”
郝青雨雀跃的神经倏然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细说起来,她和许苏的距离不过百米,郝青雨却觉得她们二人的距离忽远忽近,她翻滚了三天的情意仿佛充满了各种文学性作品里的戏剧性。
于馨看了眼时间,“你走不走回家?我好累唉,想回去打游戏。”
郝青雨眨了眨眼,方才忘乎地使劲瞪眼,眼珠子很是干涩,她轻轻地揉了揉,盯着舞台幕上晃动的身影,低声应了好。
其实没什么好失望的。
现充也好,二刺螈也罢,四个月迫近的人生关卡横在她的面前,那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说到底,更像是一个压迫她心态的劫难。
郝青雨蓦然想起不久前的傍晚,头顶的一盏路灯,那束染着人世气息的灯光宛若一层隐隐约约的面纱,笼罩着笑容和煦的许苏。
那一只迈出去的脚,那一份渐行渐远的背影,对方是二刺螈还是现充有什么意义吗?
答案早便横在她的眼前。
考上南城的大学,再去追求心中所想所爱,才是她万般烦恼最终的出路。
郝青雨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她决心捂好马甲,遂打字回复道。
【离散型】:我喜欢她的那首
【离散型】:开头是呐莫西莫的
想了想,郝青雨又补充一句。
【离散型】:小时候坐摇摇车经常听
许溯回忆起小时候路边的喜羊羊摇摇车,花花绿绿的,经过风雨摧残,油漆掉色,唯有那张半圆形的血红大口如初。
“瓦大喜红豆泥私起米库酱的甩葱歌和心做し呐!斯巴拉西!”
许溯熄屏,把假发抓了下来,双手抱头,短短一息内他被车来回碾压了数来遍,身后那条宽阔江河就是他余生最后的归宿。
这个世界,是现充的世界。
薛家堡喜静,在热闹哄哄的人群堆里扎不下去,跑到了许溯身边,就见宿友解除了女装封印,窝在石椅上黯然神伤。
“你……你人没什么事吧?”薛家堡小心翼翼地问。
许溯把脸从掌心里缓缓抽出,想来挂着温和微笑的脸上,只剩下冷淡与空白。
薛家堡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怵,“你咋了啦?”
“呵。”
许溯歪嘴一笑,双手垂下。
“错的不是我,是世界!”
薛家堡:“啊?”
许溯忽然蹿起来,站在石椅上,薛家堡痴痴地仰起头望着室友的下巴,不理解他受了什么刺激。
“我,要迫害现充!”许溯闭眸,回想起自己被现充摧残的前半生,忿忿道,“我要成为新世界的卡密!”
薛家堡瞳孔剧烈颤抖,他拿起手机,拨打了杜宇淳的电话。
“包子?”
“肚子,你快回来啊,”薛家堡一脸恍惚,“咱女儿疯啦!”
杜宇淳手里刁着烟,闻言疑惑地蹙起眉,望向舞台,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楼梯走来,定睛一瞧是之前在庙里伤到耳朵的女孩。
话筒那边隐隐约约传来许溯恢复一半的嗓音——
“准备好了吗?孩子们!”
“没事,让他疯,”杜宇淳淡定道,“他就仗着演唱期间没人注意他,演唱结束他就正常了。”
杜宇淳熄灭了烟,一步步走下楼梯,迎面遇上郝青雨一行人,他主动打招呼:“郝小姐,晚上好。”
郝青雨:“晚上好。”
面对众人探究打量的眼神,她介绍,“南大的学生,来这儿做考察的。”
郝青雨的左耳受伤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一行人初知晓时,都不忘倜傥一句,让她要向学霸取经,此刻遇见罪魁祸首,都不约而同地把脸拉黑了三个度。
杜宇淳歉意一笑:“昨天没有问,不知道你耳朵恢复得怎么样了?”
于馨性子虽大大咧咧,但女儿的耳朵受伤,她作为母亲是最担心不过的。
她板着一张脸,冷淡地开口:“青雨耳朵好多了,还有什么事吗?”
于馨与郝青雨不同,平日总扬起嘴角,乍一摆起冷脸,那份血缘便显露了出来。
杜宇淳一看便知晓对方的身份,不由得拘谨起来,方想要郑重道歉,他的手机话筒里蓦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海!绵!宝!宝!海!绵!宝!宝!”
杜宇淳手忙脚乱地关掉免提,便听见对面有几个声音哼了起来:“海绵——宝宝——”
他与对方一伙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的缄默后,于馨先笑出了声。
忽然想起什么,郝青雨从包里拿出一盒薄荷糖,递给杜宇淳:“我还没有拆开,你给苏苏姐姐,就当是我的谢礼。”
“谢谢。”杜宇淳受宠若惊。
“不谢,我很喜欢她,这是应该的,”郝青雨按捺住于馨的手,对他挥手作别,“后会有期。”
意会到对方的意思,杜宇淳也赔笑道:“后会有期。”
即便郝青雨那边的人为之忿忿不平,但两行人还是埋着火药味,道了别。
面对郑恬恬等人欲剁之数块的眼神,杜宇淳步伐加快,熟视无睹地走到江边,石椅上站着一道高挑身影,笼着一半夜色一半夜灯,敞着手,仰着头。
杜宇淳抽出一张手帕纸,抱胸道:“刚才郝青雨小姐听见了你的歌声。”
闻言,许溯沉默片刻,敛起身姿,从石椅上下来,接过杜宇淳手里的纸巾,弯腰试擦着石椅。
“你受到谁的刺激,你就找谁折腾去,”薛家堡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要想着报社啊!”
“你说得对。”许溯从兜里捞出手机,大拇指疯狂舞动。
杜宇淳坐下,把薄荷糖搁在许溯面前:“郝青雨小姐担心你嗓子,给你的。”
许溯的大拇指一顿。
“她说她很喜欢你,也很谢谢你。”
许溯额角的青筋一抽,他闭上眼,仰着脖颈,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现充的脸庞,最终回过神,重新打字。
【Etolie】:不过这种人还是少接触。
【Etolie】:你知道吧?
【Etolie】:洛天依她居然吸毒!
郝青雨一言不发地竖立在走廊里,于馨转过头,便看见了女儿的聊天页面也最新的消息。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狠狠地沉默了。
于馨:“无知的现充。”
郝青雨:“可怕的现充。”
她点开键盘,几番犹豫下,把文字删了又删。
直到声控灯熄灭,郝青雨终于放弃身为二刺螈的挣扎,发了一句现充常用语录。
【离散型】: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