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关了水，裹着浴巾出来，湿发还披在肩上滴着水珠。径直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的一串消息推送，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你忙着和温温腻歪去了是吧！」

「去吧去吧，别理我了」

时间间隔了几分钟，对面又不死心地追问：

「怎么不回我，喜欢就直说啊！」

「依我看 她看你眼神也不清白[坏笑]」

「喂，喂喂？」

石延枫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试探着问温懿浓：“刚才手机一直响，是不是吵到你了。”

“消息提示就没断过，是有急事找你吗？”温懿浓放下手机，目不转睛看着石延枫：“有事的话你先处理，或者我陪你一起也行。”

“没没没。”石延枫连连摆手，绽出不算自然的笑：“是班群消息，又要交青年大学习的截图，烦死啦。”

温懿浓知道，诸如此类的消息石延枫早就开了消息免打扰。她不知道石延枫为什么要骗自己，有一瞬想拆穿她笨拙的谎言。快开口时，看见石延枫偷藏手机的紧张神态，又将问句咽了回去。

她看着石延枫滴水的头发，温声提醒：“去吹干再休息。”

石延枫却黏人地靠过来：“我累，想和你玩。”

在外面折腾了一整天，洗完澡只想赖在床上休息，连给吹风机插电的耐心也没有。

“回你自己床上休息去，瞧……你把枕头都弄湿了。”温懿浓把石延枫脑袋推开，小小嫌弃一下。

搁在往日，她准会哄着石延枫把头发吹干，对镜看着头发一点点变蓬松，再给她梳出好看的新发型。可现在心里埋着疑问，她只想把藏有秘密的石延枫推远一点：“我也困了，你吹完头发我们早点休息。”

石延枫捉住她话语里的冷淡，抿唇思索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你是不是……有看到消息内容？”

“温温你别误会啊，这个我可以解释。”

暑假里发觉自己喜欢温懿浓时，石延枫感到一点羞赧，甚至害怕。两小无猜的闺蜜，自己偏偏生出强烈的占有欲，光是想到她要去南方读书结交新朋友就无端气恼，恨不能拦在她所有新朋友面前宣示地位。

她当时知道庄晓晗有过女朋友，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将人约出门，猛灌了几杯苏打水，弱弱询问：“我有一个朋友吧，她……”

“你停，你报温懿浓大名就行。”庄晓晗白了她一眼，等她重新开口。

“不是，真的是我一个朋友。”石延枫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压惊：“就是，她好像有点，喜欢她的闺蜜。然后呢，不是纯友情的那种喜欢，诶，你能get吗？”她手里比比划划的，短短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你喜欢温懿浓啊？”庄晓晗看起来丝毫不震惊，对着石延枫那张红番茄似的小脸打量几番：“还是温温喜欢你？”

“问题就在这里，我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她。”石延枫叹了口气，手指捏起一撮头发绕了几个圈：“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真的能喜欢她吗？我怕我一开口，我们朋友也做不成。”

石延枫又想起雨中屋檐下的那次试探，浅浅啄吻一下，温懿浓眼中的闪躲显而易见。

“我说不能，你就不喜欢了吗？”庄晓晗叉了一小块炸鸡送进嘴里：“大姐，这种事你直接问温懿浓去，你俩这么多年交情，你顾虑什么？”

“就是因为时间久，我才担心啊。”石延枫堆起愁容，吸管在玻璃杯里乱捣鼓：“这种事一开口就收不回来了，她要是接受不了，我们将来相处起来多别扭啊。”

“大姐——”庄晓晗看够了她这不开窍的闷葫芦样子：“那不然呢？你就憋一辈子，憋到她结婚时候你坐台底下嗷嗷哭？”

“我才不哭！”石延枫嘴上说着，脑补了下温懿浓穿婚纱的样子，心立即酸得揪紧，两行小珍珠已经吧哒吧哒淌进果汁杯里。爱哭鬼会无意中发明珍珠果汁，味道是咸的。

“你这点出息。”庄晓晗笑了笑，摊手敲诈石延枫：“来点好处费，姐姐给你参谋参谋。”

石延枫于是把自己的手搭在庄晓晗手心：“帮我支支招，成功了，我的就全部都是你的！”

“成交。”庄晓晗收回手，又举手喊服务员过来：“您好，买下单。”说话时递出手机屏幕。?

石延枫见状赶忙调出付款.码：“喂，我来啊！”

庄晓晗却把她手机按下来：“算啦，今天的饭你一口没吃。等哪天你和温温在一起了再请我吃饭，非得宰你们俩一顿大的。”

石延枫抢单失败，收回手机。两手掩住脸颊，咂摸着“你俩在一起了”的场景偷偷笑着，嘴巴吐出小小的一个“好”字。

那顿饭吃过以后，庄晓晗简直比石延枫还要上心。

她自己谈一个分一个，一颗真心捧出去却总被践踏，快要对爱情这事灰心丧气了，因而打心底里希望石延枫和温懿浓好好在一起。这样她至少可以相信，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点顽固的、恒久的真诚。

*

“啊，解释什么？”温懿浓抬起眼睛，看着石延枫鼻尖正声：“是你手机自己在桌上响，我没有看。”

“不是，我不是怀疑你看手机。”石延枫抓抓头发有点语无伦次，“我就是怕你不小心看到，误会那几条消息，哎……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我不知道怎么说。”

“是谁找你？”温懿浓问。

“庄晓晗。”

听见这个名字，温懿浓心放宽了些，眉眼舒展开：“她如果有小秘密和你讲的话，我当然不会追问呀，你们继续聊就是了。”

石延枫闻言放下心，判断出温懿浓确实没瞥见刚才的消息。于是顺着温懿浓的话，甩锅给庄晓晗：“没什么要事，是庄姐又遇到感情问题来找我咨询啦，嘱咐我保密。我才不理，我专心陪你。”

庄晓晗躺在宿舍床帘里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温懿浓闻言弯唇笑了笑，睨了石延枫一眼：“石某人本事不小，都给人做起情感导师了。”

“感情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石延枫坐到温懿浓旁边：“对了，我是不是没和你讲过？我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经常吵架，吵得特别凶。”

“所以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我学会察言观色，揣摩大人的情感，给他们当和事佬。”石延枫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耸耸肩膀笑道：“小时候养成的本领，没想到在今天还是很有用。你看，连大人的事我都能解决掉，庄晓晗的烦恼在我眼里也是小毛毛雨啦。”

“先前从来没听你讲过这些。”温懿浓以为她这样乐观开朗的性格，一定是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张小麦和石昆城几乎是当代婚姻的范本，至少在外人眼里，家庭合睦，两人相敬如宾。

“哪有真不吵架的夫妻啊。”石延枫耷拉下脑袋，看着洁净的灰色地板喃喃：“可小时候我总觉得父母吵架、闹离婚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有点羞耻。也不知道哪来的虚荣心，爸妈都分居半个月了，我还会和同学吹牛，说他们周末开车带我去烧烤。”

“那……后来呢？”温懿浓看着石延枫，往眼睛的深处看，好像看见那个小小的无助的小孩：“小石头，我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再早一点，也许在石延枫委屈巴巴偷抹眼泪时，她也能递上手帕，抱抱没长高的石延枫说“别哭了”。

“我们认识得也不晚啊。”石延枫盘腿坐到床边：“我小时候，他们的确是模范夫妻。但后来总是吵架，后来不吵架了，变成冷战，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表演恩爱。”

“我就陪着他们演喽。一家三口在外面手拉手，等回到家里房门一关，谁也不理谁。”

说到这，石延枫歪靠到温懿浓肩上：“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去我家，都只有妈妈在。”

温懿浓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迟钝，脑海中把过往画面匆匆过了一遍，垂眸自责叹气：“这些事，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

她分明是敏感的人，对石延枫的事就更上心。此刻，即便是从石延枫的口中听到，她还是不愿相信。那么温馨的一家三口，私下怎么会是冷淡生疏的呢。

“人特意想瞒的事，都会瞒住的。”石延枫说：“当时你也在难过，我不想让我们两个整天互倒苦水，所以才把父母爱情添油加醋讲得浪漫。”

她顿了顿，咧嘴绽出一个笑：“嘿嘿，开心的谎话说久了，我就真的开心啦！”

温懿浓听到这里，望着石延枫那双笑起来的黑亮眼睛看了好一阵子，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那时候她只沉浸在自己的难过情绪里，失落无助，是靠着石延枫的灿烂笑容滋养，才勉强捱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那段青春时光里承担着苦闷的不止她自己。

她久久盯着石延枫的眼睛看，想看清这个小骗子到底瞒过自己多少事。

可是那双眼睛太干净太无辜，始终笑盈盈的，直到被自己盯得久了，才闪躲着露出一点害羞。

“你怎么这么好。”温懿浓说不出别的话，只是抹着眼泪责问石延枫：“那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安慰都没给你。”

想到这，她眼泪忽然变得汹涌。心疼小石头的懂事，更遗憾自己没能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给出足够的倾听或陪伴。

“温温不哭。”石延枫弯起手指，替温懿浓蹭掉眼角的泪：“我爸爸很爱我，妈妈也很爱我，我一点也没被亏欠。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他们差点离婚的真实原因——但现在，他们已经和好啦！”

她故意让语气轻快，像往常一样，用笑容里的阳光晒干温懿浓的眼泪。

“石延枫，你就是个小骗子。”温懿浓吸了一下鼻子，泛红的眼睛看着石延枫，情不自禁，缓缓拥住她：“抱一抱你可不可以？”

手臂松松环在她腰侧，又小声补充：“只是抱一抱小时候受委屈的你。”

“啊呀……”石延枫陷在温懿浓的怀里，身子僵了几秒，才放松下来。她的下巴搭在温懿浓肩膀，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我，我，”

“我”了好几声，才木木地开口：“我好像有点幸福。”

温懿浓被她一本正经的“幸福”两个字逗笑，松开胳膊，揪了揪石延枫耳朵，蹙眉嗔她：“你笨。”

“是呀，我笨。”石延枫扬起笑脸，把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扯起来，鼓着腮帮子：“看，变小猪！”小猪都笨。

温懿浓于是跟着她笑，笑她样子滑稽，笑她哄自己开心的样子温柔。两人一直到笑得脸颊泛酸，才终于停下来。

被笑声填满的房间忽然重回安静，也是在回归静.默的那个瞬间，她们同时被房间里盛大的安静吓了一跳。

对视中，她们不约而同想到空间里看过的那个无聊测验：

喜欢的人，对视三秒，就会有亲上去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