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灯光昏暗，桌上是古旧的小油灯，酒单也是牛皮纸的，墙壁贴满留言。留言墙是不会过时的东西，时间久了，纸条都薄脆，文字重量却不减。
除了谈情说爱和许下心愿的简单文字，也有些发牢骚的，说“当代如此境遇，贪生怕死也算得美好品质了，至少还有活着的愿望。”
石延枫读完了，觉得好玩，起身问老板要来两张贴纸，捏着笔，笔头点着下巴，歪着脑袋盯着温懿浓看。
“你打算写什么？”温懿浓被她盯得不好意思。
“写秘密。”石延枫在她开口的那瞬来了灵感，笔尖重重地落在纸上，书写时唇角有笑意上浮。
温懿浓很快就写好了自己的，抬起头，静静看石延枫胡乱涂写。空酒杯后面，别扭的握笔姿势，埋头吭哧吭哧，小学生一样认真。
“写好了，我要贴到高高的地方。”石延枫放下笔：“给你看，我的秘密。”
“秘密还给人看？”温懿浓笑话着她，顺手接过纸条。看见纸条上那行因醉醺醺而变形、不太成逻辑又不难理解的字词，心抽紧了一下，抬眼对上石延枫那张无邪笑脸，她把纸条小心折叠起来，藏到自己身后。
“你还给我，我要贴到最高处，粘得牢牢的。”石延枫伸出手心。
“把你写的东西念一遍，就还给你。”温懿浓紧紧捏着纸条，目光在石延枫酒杯边缘停靠。
石延枫窝在软皮沙发上，听见指令，变得扭捏，左右手交叉着玩手指头，半天才吞吞吐吐：“我吧，其实，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旋即她又换上轻松的笑容，拿“我来考考你的语气”问温懿浓：“对了，你知道麦当劳slogan吧？”
不给温懿浓作答机会，她又晃着食指笑嘻嘻模仿着广告的音调：“呐，我～就～喜～欢～”喝过酒的小嗓音有点低闷，带着奶昔的黏稠，软绵绵一缕钻进对方耳朵里。
“温懿浓，我好喜欢麦当劳。”她语气慢下来，目光也专注地盯着温懿浓鼻尖：“我有点喜欢放学后你在麦当劳里给我讲题，喜欢你吃儿童套餐而留给我小玩具。”
“我……哎。”石延枫挠挠脑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对不对。”
温懿浓举杯喝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点点头：“你酒喝好了，现在想吃麦当劳。”
石延枫当脑袋晕晕的，点了几下脑袋，重复温懿浓的话：“嗯，想吃麦当当。”
说罢又使劲摇摇头，嘴里嘟囔：“不对不对，我不是想要说这个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着温懿浓：“你是麦当劳！”动作像小时候玩过家家的魔法师，拿铅笔杆指着同学说变丑八怪。
“我是什么？”温懿浓钳住她手指，攥在掌心。
“你是麦当劳。”石延枫大声说。
“我喜欢麦当劳。”石延枫小声说。
这时温懿浓松开了手，像一个走神儿时忽然被老师叫起来的学生，下嘴唇动了几下，但嘴巴抿在一起像死守的闸门，堵住那些无轮次拥挤的字词。
这是表白吗，怎么如此突然，该回复什么？
温懿浓拒绝告白的技巧已经娴熟，但对于石延枫的告白这件事，她下意识忘了提前预演。因而在听出她话里隐含的意思时，惊喜把头脑冲撞得发昏，才不知如何答复。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石延枫见温懿浓目光发愣，忙着自顾自笑了下，忙换了措辞，拿叉勺舀了一大口沙拉放在嘴里嚼：“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恶劣的，我经常嫉妒你室友，你同学。”酒精没有让她脑袋发晕，但她清醒地表演出晕乎乎的状态，直勾勾盯着温懿浓，拿小醉鬼的语调嘟着嘴巴抱怨：“高中变成不同班，大学又变成不同校，又选了不同专业——我这么拼命向你靠近，可是为什么感觉在越变越远啊？”
“距离不是这样来衡量。”温懿浓想说，她们心灵上也许越靠越近，紧到快纠缠在一起。
石延枫摇摇头，拿着叉子反复欺负盘中的蔬菜和薯条，把无辜蔬菜叉出许多小孔：“可事实是你的室友和同学能陪在你身边，你所有重要的时刻都有她们见证。上课，小组作业，准备pre……我都还没见过你演讲的样子呢，可是当初英语老师在课上疯狂夸你的稿子和气场。现在，你在这边读书，我连见你一面都奢侈——你到底为什么离我这么远，非要到南方来呢！”
她原本没有多委屈，可是控诉完了，眼泪却蓄到了眼眶，把眼睛晕得红红的。
“专业好，师资好，天气好，这些我都知道。”石延枫又叉起一小粒玉米丢进嘴里：“可是你做决定时候就没有一丁点动摇吗，没想过问问我愿不愿意来南方，没想过……会破坏掉我们大学一起念书的约定。”
温懿浓抬头用力看了几眼灯泡，才不至于让眼泪淌下来。她揉揉眼睛，垂眸低声：“我需要离家里人远一些，按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温懿浓先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感觉不够充分，叹了一口气，才接着说：“对不起。”
“不是，你别道歉啊。”石延枫把碎发往耳后别了别：“我没有要指责，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暑假时候我就说过，我会支持你所有所有选择——可是我得承认，我没那么大度，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会毫无理由地嫉妒那些整天在你身边的人。我不喜欢当一个小心眼又爱嫉妒的小气鬼，所以……”
石延枫说到这，又一次语塞。
“所以，你想说你喜欢我吗。”温懿浓在一阵沉默后，用理智的清冷声线柔声追问：“把情绪描述成喜欢，就不用再解释为嫉妒。”
“是，我喜欢……不对，不是，怎么能这么解释呢？”石延枫有点生气：“是嫉妒让我发现自己喜欢你，而不是我把嫉妒美化成喜欢——这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这不一样。”温懿浓看着她，目光在石延枫脸上轻扫了几下，笑容变得柔和。随后端起杯子，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我也知道嫉妒。”
她甩甩头发，柔瀑黑发垂在米白色衬衫上：“嫉妒过小白，和你坐同桌，看你趴在桌上睡觉，还和地理老师举报你上课显摆丑袜子。”
“那我不是当时就解释了，那是因为！”石延枫说到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温懿浓不是在讨论这件事本身。
“所以你也……”石延枫眼睛亮了起来：“你的嫉妒，和我的嫉妒，是一样的吗。”
“你猜猜呢？”温懿浓莞尔，目光移至桌角，小纸条掖进口袋。
“啊！”石延枫快乐得不知如何表达，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天呐！”
“你吵到人啦。”温懿浓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脸上却挂着和她差不多快乐的笑容。
“天呐。”石延枫又调小音量感叹一遍。
“天呐～”温懿浓模仿着她的语调歪过脑袋重复一遍。
“我想出去散步。”石延枫站起来，走到桌旁，犹豫好几下，才腼腆地捏住温懿浓袖口：“现在，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她俯下.身子，贴在温懿浓耳畔小声询问。
温懿浓只觉得耳朵痒痒的，抬手抓了抓耳朵，才把手搭在石延枫手心里：“走吧，我去结账。”
吧台前，老板娘正翻着账簿，抬头看了看两人，嘱咐道：“天晚了，早点回学校，别太辛苦。”
两人同频率地乖巧点头，随后勾着手指走出了酒吧门，等木质门扉咿咿呀呀自动关上，她们又一起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温温，你现在是什么感觉。”石延枫仰头对着月亮发问。
“不真实的感觉。”温懿浓看着石延枫的侧脸。
“我也是，总觉得少点什么。”石延枫拉着温懿浓走下小台阶，慢吞吞迈着步子：“我没想过今天表白的，也没想过是这样表白的，我猜过你可能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没妄想过你那么早就……嘿嘿。”
“不对啊，那你要是早早就喜欢我，怎么还离我这么远呢？”石延枫在脑袋里捋时间线：“啊，该不会是因为……”她这时才想起刚毕业时候那段“黑历史”，至于张慕桉的名字，她提起来都要觉得一阵羞耻。
“不全是因为他。”温懿浓走在石延枫身边：“但是石延枫，你想清楚了吗，你真的喜欢我，而不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什么占有欲一类的东西，错把友情上升到爱。
“想得不能再清楚了。”石延枫在夜色下小跑起来，跳着高，转了个圈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懿浓：“关于喜欢你这件事，我能讲整整一千零一夜！”
“好啊。”温懿浓停在原地，笑眼弯弯：“那就等一千零一夜过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欸？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吗？”石延枫愣住，右手插在头发里扶住脑袋。
“你刚刚有说过我们在一起吗？”温懿浓笑容里掺了一点小坏。
“好像没……”石延枫笑容塌下来了一些：“那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晚了。”温懿浓上前一步，牵住石延枫的手，十指交握在一起：“一千零一个晚上，辛苦石老师好好讲一讲，都喜欢我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石头：我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