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京光秃秃的，一眼望去是连成片的灰白色，黑羽绒服无论过多少年都霸占着主流，无趣的群体压抑。

石延枫的红色围巾因而格外显眼。

温懿浓被她拽着小跑，眼前只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她不问石延枫为何忽然跑起来，也不问她为何忽然笑得欢快，只知道街道上突如其来的碎步小跑是令人重返童年的快乐魔法。

红色针织围巾牵着她一路向前，步子轻飘飘的，似在月球点着地面漫步。整个冬天都明亮轻快。

温懿浓跟被她牵着跑出去几步，忽然发觉牵手小跑的样子频频惹得行人侧目，遂放缓了步子，拽住石延枫。

“嗯？”石延枫停下来，牵温懿浓的手却更紧了点：“温懿浓，你记得我们上次跑步是什么时候吗？”

“高中？”温懿浓想了想：“怎么想起问这个。”

“刚才跑起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你陪我跑完1500的那天晚上。”石延枫把温懿浓的手揣进自己口袋：“运动会结束放国庆假期，在教室里，你还说……说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她说完就扭脸看着温懿浓，悠悠长叹：“哼。是不是做朋友也有七年之痒？你都好久不说喜欢我。”

温懿浓被她说得心虚。回避“喜欢”这样的字眼，反而是友情变质的开端。

常挂在嘴边的“小石头你真烦人”不是实话，被牙齿闸门关住的“我喜欢你围绕在我身边喋喋不休”才是实话。

“不说，又不代表不喜欢。”温懿浓说话总是很慢，慢吞吞说完这一句，朝石延枫眨了眨眼睛。

石延枫还在琢磨话里的意思，温懿浓已经转移话题：“还没来得及问你，寒假打算怎么过？”

寒假计划。

石延枫想起来了，跨年那天，她在暗戳戳因为温懿浓冷淡自己而赌气。

Todo list的第一条写着「放假坚决不主动理温懿浓，除非她来找我玩」。

现在才考完期末，假期还没正式开始呢，自己已经抓着温懿浓的手站在校园里了。

果然，计划就只是用来被打乱的。

“打算得过且过，打算不思进取。”石延枫歪头枕靠在温懿浓肩上：“我没有执行力，不做打算，随心所欲，反而能多做成许多事。”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真要认真打算起来，就只会陷入任务没完成的愧疚里。”

“你又在讲歪理。”温懿浓笑着点点她鼻尖，又点头：“但也不无道理。”

精打细算为生活添加确定性与安全感，但生活的浪漫又经常来自随机与偶然。

缺乏计划性的人往往在“随机应变”上颇有天赋，因而不做打算也不失为一种有勇有谋的上等策略。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石延枫挽住温懿浓胳膊满眼好奇。

温懿浓便一项一项同她讲自己的安排。照样是慢吞吞的语速，说要念书，实习，画画，观展，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听起来比在校时候还要忙碌。

“就没有了？”石延枫听到最后，也没见温懿浓预留给自己的时间。

“就这些吧？”温懿浓不知道石延枫心里悄悄计较着的东西，抿唇笑笑：“要是再多安排些，我恐怕也要陷入完不成任务的焦虑。”

“你做计划时候，就一点也没想过来找我啊。”石延枫撇撇嘴，松开温懿浓：“亏我一直盼你回来。”

她故意不再看温懿浓，同她拉开一步远的距离，径直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就驻足看一眼温懿浓，等两秒，见温懿浓仍然沉默，就继续气哼哼往前走。

温懿浓在她旁边，也不做解释，就只默默跟着。

一直到了公交车站，石延枫总算停下来，直勾勾盯着温懿浓看，想用目光撬开她的嘴巴。

直到树上乌鸦都等得不耐烦，“啊啊”叫了两声飞走，温懿浓才终于舍得开口：“你打算坐哪趟车？”

石延枫被她气得跺脚：“没有打算。来哪辆就乘哪辆。”

温懿浓“哦”了一声，从包里翻出旧的公交卡。

石延枫伸脖子瞥了一眼，看见卡套上的贴纸。

是初三时候她们在快倒闭的市场上买到的卡贴，情侣款。贴纸已经褪色得很明显。

“这么旧了，怎么不换？”石延枫指了指卡片。

温懿浓把卡片翻了个面，捂在怀里藏了藏：“用习惯了。”

石延枫不作声，心情却好了一点。

“24路来了，你上车吗？”石延枫举起崭新的公交卡。深蓝色卡片上没有任何贴纸，显然是新补办的。

“我在跟着你走。”温懿浓淡淡道：“你要去哪里？”

石延枫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和温懿浓在一起的时候，随便挑一辆空空的公交车坐上去，不问目的地也很惬意。

有次放学遇上大堵车，车子半个小时也没前进几步，车上的人越来越焦躁。

她们两人却置身事外，默契地摊开练习册，伏着身子在后排位置写作业。挂着耳机，听同一首歌。

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记得听到《恋人未满》时，各自心照不宣地把头低了低，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后来道路疏通，下车时石延枫调侃：“五毛钱坐俩小时，这钱花得值啊。”

堵车的坏心情就一扫而空，只记得那页习题，那一首歌，还有下公交车时映在天边的晚霞。

“我们坐到哪里下车？”她问石延枫。

“到想下车的时候。”石延枫笑答。

无意义的对话结束，又是一阵别扭的沉默。

车子驶出她们熟悉的地段，景色逐渐变得陌生，石延枫仍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温懿浓总算耐不住沉默，碰了碰石延枫：“其实，我想去实习的那家企业，离你家其实很近。”

“嗯？”石延枫摘下一只耳机，听温懿浓讲话。

“所以，”温懿浓低头想了想，手指戳戳石延枫的膝盖：“所以是你在冤枉我，你怪我计划里没有你。”

“你怎么倒打一耙。”石延枫把一只耳机挂到温懿浓耳朵上：“听歌吗？”

“好不容易放寒假，你不许和我赌气。”温懿浓微微侧身，半对着石延枫：“也不许擅自揣测我不在乎你。”

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石延枫静静听完，手搭在膝盖上蹭了蹭，小声嘀咕：“你这就有点霸道了，温温。”

温懿浓自知理亏，于是转过头，轻抿嘴角，靠着玻璃窗阖眼假寐。

耳机里，缓慢的旋律淌进耳朵，催出一点困意。

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却听见耳机里有AI女声缓声提问：

「明天，可以一起去自习吗？」

温懿浓揉揉眼睛，扭脸看见石延枫朝自己晃晃手机，备忘录里正显示着这行字。

“？”温懿浓用眼神表示疑惑。

石延枫又低下头，当着她面选中文字，点了「朗读」键。

耳机里于是重复播放一句生硬的“明天，可以一起去自习吗？”

温懿浓被她多此一举的行为逗笑，拿过石延枫的手机，在下面敲出回复：

「明天早上10:00，学府路笃学书店二楼。」

手机还给石延枫的时候，她弯起食指擦过石延枫嘴唇：“约自习，是很难以启齿的事吗？”说完浅笑一下，将视线挪回窗外。

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却怦怦跳得厉害。

石延枫微感错愕，抬手摸了摸嘴唇，又偷看一眼温懿浓的侧脸。

不对劲。温懿浓动作不对劲，语气更加不对劲。

石延枫把围巾向上提了提，遮住嘴巴，原地羞成一朵红蘑菇。

“喂。”她安静了一会，把倚窗装睡的温懿浓摇醒：“温懿浓，我感觉你这次回来，变化很大。”

温懿浓有些不解：“怎么说？”

“你像有事瞒着我。”石延枫双臂环抱在胸前：“你说话语气变了，动作也变了，和过去一点都不一样。”

温懿浓若有所思，捻着一缕发丝，黑发在手指上绕出几个圈：“我过去是什么样？”

“反正不会像刚才那样！”石延枫用手指揩一下自己嘴唇，夸张地模仿着温懿浓的语气：“那句「约自习，很难以启齿吗？」，就这句话，你知道吗，就很像，很像……”石延枫说到这里有些磕巴。

“很像什么？”温懿浓认真看着她，盈盈笑意若隐若现。

“很像调戏！”石延枫心一横，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温懿浓噗嗤一声笑了。她在石延枫脑袋上揉了一下：“那你未免太容易被调戏，小石头。”

石延枫“嘁”了一声，歪靠在温懿浓身上，口中碎碎念叨：“这次可以原谅你，但是将来坚决不可以。我这人脸皮薄，可是经不住什么调戏的，你可当心我赖上你，要你负责。”

温懿浓莞尔，推开她的脑袋：“我们两个女生，你要我怎么负责。”

她没想到，石延枫坐直身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两个女生怎么啦？”

温懿浓被她的问句噎住。

她记得自己过去试探过石延枫，可对方信誓旦旦，说自己喜欢男生。

现在这又是唱哪一出。

“没什么。”温懿浓摘掉耳机拿在手中把玩，只当石延枫在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知道吗，我们学院也有两个学姐在一起的，特别甜。”石延枫就着话题硬聊下去。

“哦，是吗。”温懿浓神态开始有些不自然，在车厢内左右张望着。

“我这里还有视频。”石延枫从公开的平台上翻出两位学姐的vlog：“你看她们对视这里，这个眼神，含情脉脉的，太撩人了。”

温懿浓接过手机，看着视频里面两个女生傍晚走过湖边，坐同一间教室听课，在宿舍里挤在一张桌前挂着耳机看慢综艺。

是她设想过，却没能实现的大学生活。

“还给你。”温懿浓把手机递给石延枫。

“甜吧？”石延枫双击暂停视频，舔一下嘴唇，不自觉露出姨母笑。

温懿浓却指着静止的那一帧，问石延枫：“一个普通眼神，你是怎么看出的含情脉脉，情意撩人？”

“我……”石延枫挠挠头。

“石老师既然这么懂，要不要形容一下，”温懿浓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我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的这次对感情线改动蛮大！忘掉上本的后半段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