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庭院道旁的石凳围坐。
“我去通神，马鞍山神定不会理会，倒是越朝与山神关系尚可。”海赤罗思索片刻，摇头否决：“但越朝一无神魂，二我们现今又不在马鞍山地界，无法用请神上身之术。”
“请神术还有限制吗？”
“自然。山神城隍皆是地域神属，除了四渎五岳这类或有其他神职册封，本身抑或超品的存在，地域神属很难将神力投放出辖属之地。”
“不光这样，要是距离过远，请这类小神还需要锚定之物，不然请不来。”
“类似寄托了香火心念的物件，或者是自身的遗蜕。”
“神不可随意请，要有明确的指向。要是请来恶客霸占了肉身，自己说不定就成了孤魂野鬼。”
“善于请神术的道派，通常请的是自身祖师，或是与其道脉有渊源的神。”
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闲谈起了请神上身的优劣之处。
越朝曾经上学陪舍友玩过请笔仙的游戏，她向二人描述一番，好奇问道：“那笔仙碟仙这类的存在，是仙是鬼？”
“我倒是不曾见过，但听闻南疆那边有过类似的例子。”
“无非是请鬼通灵，大同小异。”
师兄弟对视，燕赤霞突兀抬头大喊了声“娘子”。
越朝不解的歪了歪头。
燕赤霞这才笑道：“你说的仪式也算是请神术的变种。就如同我喊‘娘子’，要是周边有十个女子起码七八个会有反应。所谓‘笔仙’‘碟仙’没有特指，也没有地域限制。周遭神魔鬼怪有谁听到了，感兴趣就能回应。”
“要是周围没有能回应的存在，就算失败了？”
“的确，你说的简单仪式只能约束阴魂不害人，恐怕有点修为的鬼怪都能破除限制。请来了，便送不走了。”
还好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不然按照当代学生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奇心，遇到真的鬼怪说不定一阵亡就阵亡一栋宿舍楼。
越朝不由心中腹诽。
她掏出马鞍山神给的缰绳流苏，拍到石桌上：“有这个，能请山神乌骓吗？”
“你和马鞍山神的关系不错嘛，师弟，学着点。”
“……学不成。”
燕赤霞拿过缰绳流苏熟悉了下其中的香火神的气息，抛还给越朝。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不用了，马鞍山又不远，神魂出窍一会儿就到了，就不浪费了这不错的香火媒介了。”
清风徐徐，树荫摇曳。
燕赤霞伸腿在地上画了个圈，盘坐在圈内闭合双目掐诀，悠然笑念道：“易与天地之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
“师兄，等下。”
海赤罗拦住即将神魂出窍的燕赤霞，从屋中取出香炉，放上糯米插上香。他拔了燕赤霞一根头发用香烧了，把烧焦的头发埋进了糯米中。
燕赤霞看着他忙活。
直到海赤罗取出一套备用衣物欲让他更衣擦拭，燕赤霞这才摆手阻止：“免了免了，你师兄我早已修成阳神，不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简单搞个锚定也就算了，沐浴净身就免了吧？”
海赤罗坚持道：“神魂脆弱，谨慎些好。”
燕赤霞向旁边的越朝努努嘴：“还有女娘在呢。”
海赤罗迟疑了下，让步道：“那师兄你往香炉里滴一滴血，万一有个意外，我也好借其唤你神魂。”
“你下山性子倒谨慎了不少。依你依你，我去了。”
燕赤霞无奈之下轻拍海赤罗肩膀，挤了滴血甩进香炉。
他再次盘腿坐在圈里，掐起令人眼花缭乱的指诀，语速极快的接连唱诵。随着他简短急促的唱诵，一股莫名气息蒸腾而起，他闭目不动了。
他身前徐徐燃烧的香炉青烟曲折蜿蜒。
并未依照风向或向上飘飞，反而绕着他身体盘旋不止。
“师兄，不如先进个屋……”
自晋陵符纸用尽遇险之后，觉醒了火力不足恐惧症的海赤罗，来不及阻止燕赤霞，只得挨着燕赤霞盘膝随地而坐。
他递出联络用的子母符，道：“我需要守着师兄肉身，你要是觉得无聊便随意吧。”
“行，晚饭我给你们带回来。”
托分发蟒蛇胆汁的福，洪泽大多数百姓知晓了府衙招揽了个类人的异人。
暗夜精灵的颜值其实不低，换作现代大部分人都不会畏惧。
可就如同让现代人评价阿凡达一般，人类第一眼观察到的多半不是阿凡达的美丑，而是人类和阿凡达的种族差异。
古时蒙昧的百姓更是这样。
有差异，所以有了揣测和畏惧。
府衙背书，又有越朝救人发药的事迹。她本相上街，虽然不会被当成人人喊打的妖怪，但逛到哪里都有人明里暗里的窥视。
不喜被当成猴子围观，越朝就近找了个酒肆，定了暮食送上门。在店掌柜与伙计敬畏交加的恭送声中，她回到了僧舍。
越朝如今的生活节奏，比以往慢多了。
海赤罗本来就是周游四方的道士，遇到事情动不动就驻留一两旬。越朝跟着他走走停停，如今生活节奏自然快不起来。
古人喜欢以旬划分时间，十天为一旬。
没有朝九晚五，上五休二的说法。
忙惯了的越朝，总要找些事打发闲暇。近来，她每天都练习画几张符纸，感受绘制驱疫符特有的意犹未尽。
那感觉，好似符纸在和身体某种本能在共鸣。
仿佛只要她刻意追逐这种本能，就能领悟当日第三个曾领悟的天赋术法。
可惜，她刻意追逐，又宛如镜中花水中月。
再度绘制完几张符纸，眼瞅着符纸或自燃或褶皱。越朝放下毛笔，迎着外面的落日走向庭院，海赤罗还在守着燕赤霞的肉身。
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了。
酒肆的伙计早送来了暮食，此刻已经凉了。
越朝是外行都清楚，能在白天神魂出窍一走几个时辰的燕赤霞，绝对是道门最顶尖最厉害的那一撮人。
越朝与一动不动的海赤罗打了个招呼：“我去找人再热一下菜。”
等她找了会用灶台的人，重新热了菜端来时，正好赶上燕赤霞伸着懒腰站起。
见了饭菜，燕赤霞眼睛一亮，赞道：“正好肚子饿了。有酒没？我请了朋友一起来吃酒，马上就要到了。”
海赤罗不喝酒，越朝也并非嗜酒如命的酒鬼。寻常的暮食自然没有安排酒水。
燕赤霞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囊，摇晃估算了下。
半水囊的酒水自然不够，他装出一副神魂出窍过为疲累的侧歪着身，语气虚弱的揉着太阳穴，打发自家师弟出门买酒。
等海赤罗出了门，燕赤霞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仰头饮了口水囊，感谢道：“我见过马鞍山神乌骓了，海红承蒙你照顾。越朝，近期我就周围找找材料，把你的法器给你赶制出来。”
“多谢了。”
虽然近来越朝对障目符越来越有感觉，但底牌这东西，还是越多越好。
“你可以试着修一下化形术。”燕赤霞建议道：“我瞧你应该是天生的精怪。障目符总归不是办法，人类多是天生道体，不困于化形。而妖怪若想成为大妖，多半要有一段转为类人道体的时期，你倒是可以借鉴。”
“你一个斩妖除魔的专业户，给精怪出主意如何变人？”
听了越朝玩笑般的疑问，燕赤霞哈哈大笑：“我斩该斩之妖，也杀该杀之人。按你的道理，我以后都不和人和妖过话了？”
“燕小子，那你可以和本尊过话。”
二人说话间，天光晚霞映射的庭院飘散出淡淡烟气。一道刺目神光自天际晚霞彩云中呼啸而至，落到方才燕赤霞所在的土圈里，化作一高一矮两个异人。
其中一位朱砂赤发张扬的大汉，青面方脸，神光满目。刺目的神光令人瞧不清他是否有瞳孔眼白之分。
另一位与正常人类男子无异，文袍幞头，满面微笑。只是，夏末秋初他已带着一条厚重的土黄色围巾，将脖颈护持的严严实实。
文质彬彬的神祇落后大汉两步，一眼就能瞧出二神的从属。
燕赤霞毫无对神祇的尊敬，上前给了为首神祇肩膀一拳：“看在上次你喝干净了我珍藏好酒的份上，给我留些面子。”
为首神祇收敛了神光，声音浑厚的玩笑道：“那燕小子哪给我留面子了？我堂堂东岳神君部下亢金大神温琼，被你这简陋的祀神之仪一召即至，还不够给你小子面子？说好的酒呢？”
燕赤霞将半袋子水囊丢给了温琼。
温琼不介意，对口一饮而尽，甩头道：“让六畜与你分说，天下生乱，近来公务繁忙，过路的酒也喝过了，我先去了。”
燕赤霞朝温琼随意一拱手，道：“找机会再喝酒。”
“等你死了，我从地府将你讨来做个从属，有的是机会哈哈哈——”
说话间，温琼浑身甲胄再次燃起神光，化作一道金虹，融入了彩霞。
六畜瘟神恭敬垂首行礼：“恭送威灵瘟元帅！”
燕赤霞目送温琼离去，口中念念有词：“我辈修道人，哪有那么容易死了。就算我化为枯骨一堆，神魂也不一定滞留地府。我这么天纵奇才，说不定早被祖师爷接走了。”
虽然话音不大，但燕赤霞以传音法束成一缕，汇入了化光的金虹之中。
温琼闻言似是在笑。
顿时，金虹神光再次大盛，再度加速融入了天际滚滚橙红的云端。
留下的六畜瘟神目送温琼离开，对燕赤霞客气道：“小神牧扰，司六畜瘟病。威灵温元帅有令，让小神来解燕郎君之困惑。”
“请入席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