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音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不然怎么几个小视频，最长的时长也不过十多分钟，还比不上一集电视剧，怎么就后劲如此之大，害得他做梦都梦到辜乱云。
在粉丝当中流传最广的那个抬眼和回眸的画面，在他梦里像是滚动屏广告不断重复播放。
梦中的姜闻音大惊失色，拔腿就跑，可是辜乱云太红，跑到哪儿都有他的怼脸广告，气得他破罐子破摔，最后打不过就加入，成为辜乱云粉丝团的一份子。
这真是个噩梦啊。
梦的威力太大，害得姜闻音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双眼眯瞪瞪的，半天聚不了焦。
电脑桌前的辜乱云瞥了他一眼：“醒了？”
姜闻音抬头，窗外暖阳投射的金光闪得他睁不开眼，眯着眼转向辜乱云，他不知道在看什么，手上一叠A4纸。
他现在看辜乱云心情有点子微妙，因此裹紧毯子，翻了个身，蚊子叫似地“嗯”了一声做回应。
辜乱云也不说话，就在哪儿翻文件。
姜闻音盯着天花板，憋出一句：“你怎么不敲门啊？”
“我敲了。”
得，那是他睡太死没听到。
姜闻音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掀开身上的毯子从沙发上爬起来。
辜乱云看他起来了，视线掠过他翘起来的一搓呆毛，“洗手间最下面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你去洗个脸吧。”
“哦。”
姜闻音迟钝地站起来去了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脸颊肉。等出去的时候，正看到辜乱云把手上的文件一一摊开。
“看看，你的合同。”
姜闻音舔了舔嘴唇，感觉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牙膏的薄荷味，辛凉过了头。
他缓缓走近了，手指落在文件的其中一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起来。
他咬着牙鼓足勇气，“那个，辜队…… ”
辜乱云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之前还是太草率了，关于签约的事，”有了开头一切就容易得多，他一口气说出来，“我又没资历又没成绩、甚至连年龄、对于这一行来说，也有点大了，实在是没什么优势。”
“唔，挺有自知之明。”辜乱云双手交叉在一起放腿上，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这和姜闻音想的有点不一样，但是经过昨晚，他心里或多或少对辜乱云都有了一点美強惨滤镜，觉得这人也不容易，因此也不计较这人不会说话了。
他诚恳地说：“而且我这个人之前名声也不好听，加我一个空降兵，大家伙儿心里也肯定有意见。”
眼看着辜乱云没有要发火的意思，他乘胜追击：“所以我觉得是不是，签约的这个事，就这么算了？就当我昨儿来旅个游，参观一下？”
辜乱云点头，似乎在考虑他的话。
他抛出一个疑问，“我的表呢？”
姜闻音很诚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申请分期。”
虽然那很显然是辜乱云为了骗他入队而设计的一个小陷阱，但是他也可以认栽。
大不了打工几十年，年年都上贡呗。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这话的真实性，辜乱云微微前倾身子，仔细地盯着姜闻音看。
姜闻音有点不好意思，这人眼神太犀利，他有点扛不住，但是为了避免对方以为他在欲拒还迎抬高身价，他还是不能退缩，用生平最诚挚的眼神望回去。
眼睛有点干涩到流眼泪了都。
半响，辜乱云微微一哂，靠回椅背，问，“你说得都对，但是姜闻音，我是在做慈善吗？”
“把一个一无是处甚至还会带来无限麻烦的人加入我的战队，我是在做慈善扶贫吗？”他微微皱眉，说，“或许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傻子吗？”
“扶、扶贫倒也不至于…… ”姜闻音忙说，“我也没觉得你傻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非要你加入？”
姜闻音眼神开始飘忽，“…… 其实也想过。”
辜乱云看着他，示意他说说为什么。
这个氛围莫名变得很严肃和认真，搞得姜闻音有点紧张，为什么，他总不能说是同病相怜辜乱云可怜他吧！
这不是直戳两个人的伤疤吗？而且听起来好像在说辜乱云是个感情用事没有大局观的人一样！
可是除了这个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原因啊！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辜乱云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姜闻音觉得自己额角隐约有汗流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对着辜乱云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会紧张得好像对着老师做期末发表一样啊？
紧张过度的姜闻音没有听到走廊那边渐近的脚步声、也没有意识到身后没关严的门被推开了。
所以在他胡言乱语憋出一句：“辜乱云你承认吧你就是对我见色起意对不对！”的时候，他身后有三个人都沉默了。
受弯弯之托来叫姜闻音一起吃早饭的白枫、要和辜乱云商量俱乐部招商的莫婕以及不知道为什么大清早就东跑西跑的杜明真。
辜乱云倒是没什么表情。
莫婕先把眉毛皱起来了，越过姜闻音看向辜乱云：“真的假的？
她这一出声姜闻音才意识到身后有人，他一扭头，心里都开始滴血——为什么不仅有人还有三个？为什么这三个人里还有这世界上最烦人的杜明真？
“这要是真的那我生吃一头猪，莫姐你也挺搞笑的，还问，”杜明真不负众望，翻了个白眼，厉声道，“姜闻音你也真是够了。”
“假的，”辜乱云从电竞椅子上站起来，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后往外走，经过姜闻音身边的时候，拿手上的文件敲了一下姜闻音的脑袋，说，“他饿疯了。”
等辜乱云和莫婕都走了，白枫赶快把他拉出来，“走啦，去吃饭了。”
姜闻音心想这还没成JOL的人呢，饭都白吃人家两顿了，不太好吧？他想拒绝，他想离开，可是当到了餐厅看到弯弯一边快乐地端了三笼虾饺两笼烧卖一边照顾他快来吃饭的时候，他想要离开的脚步还是停住了。
姜闻音：“你们伙食整挺好啊。”
弯弯：“好吗？一般吧。哎可惜今天起晚了，鲍鱼粥没了，那个倒是蛮鲜的，你以后记得早起。”
杜明真阴阳怪气一句：“有以后吗？到现在也没收到通知说他正式入队啊。”
白枫：“我们工作人员效率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姜闻音摸了摸鼻子：“…… 那个，可能真的没以后。”
这话一出，和他一桌的弯弯白枫都放下了碗，连杜明春都抬头多看了他一眼：“你拒绝了辜乱云？”
这话说的…… “也不能这么说。”
姜闻音想了想说：“是我觉得自己不合适。”
弯弯又拿了个豆沙包，问，“哪里不适合？”
白枫思考了一下：“你是觉得JOL名气太大了吗？没关系的，我们是二队、是替补大本营，大家都知道，JOL本部和JOL.Y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弯弯：“喂，不要那么直白地说出来。”
杜明真一脸若有所思：“你该不是嫌弃我们这不是本部吧？”
这误会可大了，姜闻音差点被一口虾饺噎到，咳嗽道：“咳咳、你觉得我现在有资格嫌东嫌西吗？要说配不上，那也不是队伍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队伍。”
“可是，是辜乱云要的你诶…… ”弯弯咬下一口白软软的豆沙包，很天真无辜地问，“所以你现在是在说他眼光不行吗？”
姜闻音发现，弯弯可能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人畜无害。
“倒不是说技术，是我心态方面，”姜闻音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把自己昨晚为了辜乱云和JOL激情落泪的事说出来，只是含混道，“我可能不适合打职业。”
“…… 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是把游戏当做一个休闲方式，不是说不看重它，只是可能没有你们那么认真，”姜闻音低下头，白汤匙在豆浆碗里划出一道不留痕的波，低声说，“…… 我并没有把它当作是一个值得我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他从来没想过要把青春和汗水都扑在游戏上，毕竟除了伤痛和疲惫是肯定的之外，鲜花和荣誉怎么看都遥不可及。
昨晚上看了辜乱云的视频和JOL的纪录片之后，比起辛苦的训练或者激情的赛事，他记忆最深刻的反而是每次比赛之后的大巴车。
不管胜利与否，在粉丝的欢呼或哭喊声中，和光鲜亮丽的竞技台前略显不搭的大巴车像是个铁皮罐头，装载着一车疲惫的选手静悄悄地驶入黑暗之中。
而车上的所有人都很安静。
每当那时候，辜乱云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绑着绷带的手搭在大腿上，低着头闭着眼，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却又总是醒着。
车上的灯慢慢暗下来的时候，透过屏幕，姜闻音总觉得，有些像是青春、或者生命力一类的东西，随着那些落后在车尾的闪光点和欢呼声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人身上抽离了。
且永不回头。
他没有自信能像这个人一样。
餐桌上安静无声。
蓦地，杜明真嗤笑了一声，把勺子扔到餐盘上发出咣当一声。
他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到姜闻音伸手，道：“诶，姜闻音，你说这话是在嘲讽我们吗？”
弯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姜姜啊，你是不是看了什么粉丝剪的小视频啊？”
白枫点头：“嗯，怪肉麻的。”
脸有点热的姜闻音：“什么意思？”
“唔…… 虽然有的时候我们上头了确实会说一些这样冠冕堂皇、或者说过于真情实感的话…… ”弯弯挠了挠头，“…… 但是吧，大家打游戏的时候都是毛小子，谁有那么崇高的理想目标啊？不就是为了玩？”
“现在打职业了，也就当一份工作来做，要说奋斗终生……这也奋斗不了啊？青春饭能吃几年是几年，谁的人生这么短啊？”
杜明真插嘴：“我可不是为了玩，也不是随便找个班上，我是有原因的。”
杜明真一脸骄傲：“我是为了我哥。”
视线落到白枫身上，白枫张开咬包子的嘴停顿了一下，“呃，我是为了辜队。”
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大八卦的姜闻音：“！”
弯弯：“别误会啊，他是以前被家里人送戒网瘾学校的时候刚好被辜队碰上，他家里人说打游戏打再好有什么用，不读书还不是要去收废品？然后辜队听了就带他们去参观了一下游戏打得好的人一般都开什么车去’收废品’。那之后他才来青训营的。”
好家伙，还有这种精彩的剧情。
“那你呢？”姜闻音转头问弯弯。
弯弯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像是两颗那种一瓣一瓣儿的小橘子糖。
“我啊？”
杜明真挑了一下眉毛，帮弯弯回答：“如果没有你的话，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因为打游戏上报的天才电竞少年。”
姜闻音愣了一下，这个称呼他好久没听到过，没想到再听到竟然是从勉强算半个“故人”的杜明真嘴里。
“所以啊，姜姜，你可不能不加入啊，”弯弯舔了舔嘴角的豆沙，眼睛闪闪发光，“毕竟以前每次别人说起天才少年，总是先说你再说我，这让我很不爽啊。”
“好歹留下来让我看看，你配不配排在我前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