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乱云似乎也笑了一声，但是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脸。

只能从声音判断。

姜闻音觉得他应该是笑了。

然后他说——辜乱云的语气甚至是有些调戏意味的，吐字轻巧，尾音上扬。

“现在谁可怜，嗯？姜闻音。”

趁趁暮色中，低沉的声音顺着夜色的丝绕进耳朵里，痒得人心发慌。

姜闻音忍不住捏了捏耳朵，低声嘀咕，是是是，我可怜行了吧？

他偏着头，也不去看辜乱云，只是不太情愿地伸出一只手——在地上坐太久脚麻了，站不起来。

“快点啊。”

对方半天不动，姜闻音忍不住催促。

辜乱云垂眸看着眼前那只抬得高高的细白手腕。

真瘦，好像一支轻易就能折断的百合花。

幼时家里就养过，花枝挺直端正、那花骨朵低垂着脑袋带着露珠，却并不是颓丧的，反而娇贵得紧，不似别的花朵张扬，自有自的华丽之道，开得单纯又天真。

和这小子蛮像。

他伸手去接住那一支娇贵的花骨朵。

柔软的指尖搭在他掌心、温度传递的一瞬，辜乱云觉得那花瓣上的露珠可能落下来了。

顺着洁白无瑕的花瓣的纹路、轻悠悠地垂落下来了。

借着辜乱云的手，姜闻音勉勉强强地站起来。

腿酸麻得要死——他弯腰撑着膝盖，好半天才恢复知觉。

姜闻音直起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握住辜乱云的手，摸索着把对方手里拿着的手电筒开关给摁掉。

“整那么亮做什么…… ”

辜乱云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姜闻音抬头瞪他一眼。

两个个人一起往外走，一路上姜闻音没话找话，问：“宣传片拍得怎么样？”

“就是补了几个单人镜头，”辜乱云说，“你想看的话让崔现发你。”

姜闻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顺势紧张起来：“我看你做什么！”

姜闻音反应实在是太大，惹得辜乱云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一看，姜闻音对上他的眼神，反应过来，大概是在说最后成品的整支宣传片，其中也会有他自己的画面。

毕竟辜乱云也没理由那么自恋，还专门让人看他的单人画面。

可惜话已经说出来，也收不回去，姜闻音只能徒劳地闭紧嘴，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蠢话。

辜乱云这个人恐怕是和他磁场不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胡言乱语。

我的磁场被他影响了，姜闻音如是想。

外面已经天黑，看不到什么人影。

姜闻音松了口气，和辜乱云一起站在路边等车。

冷不丁从黑影里窜出来一个记者，凑到两个人跟前。

姜闻音下意识后退，看上去就像是往辜乱云身后躲了一下似的。

那记者看上去也很年轻，黑色的寸头，穿一身很薄的银色西装，可能是因为西装的主人穿着它奔波了一天，西装上有很多褶皱，在稀薄的月光下好似流动的溪水一样折射着粼粼的光。

“乱神，”他似乎是认识辜乱云的，很好脾气地朝辜乱云笑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等他的。”

辜乱云看他只有一个人，往他身后看，语气也很熟络：“又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蹲？他们给你报销车费吗？”

“哎呀，看在我是为了采访你们才被扔这儿的份上，不如你给我报销了吧，乱神。”

姜闻音还在猜测这两人什么关系呢，突然听到辜乱云cue他。

“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给你报销。”

他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那记者就笑吟吟看向他：“姜选手，你行行好，让我省点钱。”

他一张脸五官端正、眉目挺括，看上去好像是不爱笑的一张脸，却因为习惯微笑眼角有了细细的笑纹，怎么看怎么违和，姜闻音一时间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你长得这么清廉，怎么打车费还要让我们给啊。”

记者也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容更深，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瘦削的两颊，笑着说：“时不时有人说我长得清贫…… 清廉这个词倒是新鲜，第一次听人讲。”

辜乱云一听，也是偏着头，左右端详他的样貌，一副认真的模样，最后说一句：“确实有几分吃不饱饭的正人君子的气质。”

姜闻音觉得从辜乱云嘴里说出这种话格外好笑，忍不住噗嗤了一下，虽然掩饰得快，但也被记者看到。

他也不生气，只是说：“好啊，你们还真是妇唱夫随，联合起来作弄我。”

仍然是带着笑意的。

这人简直是把好脾气织成了衣服镶在皮上了，奇妙的是，因为他那身清廉的气质，这好脾气倒也不会显得肤浅虚伪，只是让人忍不住心软。

姜闻音看天色这么晚，这人还大包小包地拎着拍摄器材和文件，一根竹竿似地立在寒风中，就为了碰运气等他们出来采访，有些于心不忍，主动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啊？可先说好，别问我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记者慢条斯理地掏出录音笔，反问：“姜选手还有回答不了的吗？”

“那可多着呢，”姜闻音嘀咕了一句，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跟棵树一样站得笔直的辜乱云，“是不是？”

他想找点认同，可惜找错对象。

辜乱云偏头看了他一眼。

路灯和月光的光都不甚明亮，光线朦胧柔和，落在人脸上有一种细腻的毛绒感，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姜闻音略微鼓起的柔软的面颊，细小的的弧度，看上去分外柔软。

一阵夜风绕过他吹过来，吹起姜闻音头顶的几缕头发，他忍住了想用手把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按下去的欲望，只是用揶揄的口吻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不敢回答的？”

姜闻音一边伸手把自己被风扬起来的头发按下去一边反驳：“明明很多好不好！”

辜乱云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举证。

姜闻音觉得词穷。

最后有些恼怒了，侧过身去，有些凶恶地对那记者说，“那谁，麻烦写我和AD八字不合无法沟通。”

辜乱云出声介绍：“你可以叫他小汪。”

记者听了抬头，一只手举起胸前挂着的工作牌，补充道：“我叫汪植。”

姜闻音看看汪植，又看看辜乱云，辜乱云对着他歪了一下头。

淦，卖萌可耻。

姜闻音猛地转过身。

“你们看上去挺熟的，什么关系啊？”

“怎么还反客为主呢，姜选手？”汪植笑而不答，狡猾地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么你现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你和辜乱云选手的关系吗？”

“我和辜乱云？”

姜闻音视线有些飘忽。

很多个词语堆积在一起，漂浮在他思绪的海洋里，玲琅满目，却看不仔细，他伸手去捞，什么都没捞到。

“非要说的话，”姜闻音苦恼地憋出一个回答，“…… 是倒霉的关系。”

辜乱云挑了一下眉，淡淡道，“你是真不怕他乱写。”

姜闻音经他一提醒，想起来自己今天是为什么会被堵在场馆里不敢出去，立马警惕起来，警告汪植：“不许说我和他关系不好。”

汪植：“唔…… 可是你说形容你们关系的词语是倒霉呢。”

这怎么看都不像个积极向上和谐友善的回答吧。

姜闻音想都不想，道：“就是很倒霉啊，碰到他准没好事，反正只要靠近他就一定会倒霉的啦…… ”

汪植笑着看他。

“但是倒霉归倒霉，这份霉运好像只体现在一些小事上，所以也不是不能忍受，”姜闻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音量渐低，“…… 可能是因为遇到他这件事幸运过了头，所以日常生活中就是会倒霉一点的。”

汪植看了一眼辜乱云，忍着笑问：“这算是什么，一种能量守恒吗？”

“当然啦，这世界上的运气难道是无限的吗！才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定量的，这里多了，那里就少了，你遇到一件大好事，那理所当然的，在别的地方是要吃一些亏的。”

汪植顺着他的话，提出了一个想法：“所以’倒霉’这个词，换算成’幸运’也是可以的？”

在小事上很倒霉，但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是为了维持巧妙的气运平衡——过分幸运的代价。

所有的厄运和足以让人原谅厄运的幸运，都源自于一个人。

“所以说，最能形容你和辜乱云关系的一个词，是’幸运’？”

他这话一出口，姜闻音像是同一天内被踩了两次尾巴的猫，立马炸毛了矢口否认：“搞什么啊，这种台词好恶心啊你别为了流量信口雌黄啊我跟你讲这是不道德的！”

汪植很无辜：“怎么了嘛，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姜闻音紧张得都有点大舌头了：“什么啊我说的是倒霉倒霉和幸运那能是一个意思吗你你你你这个人是不是不懂中文啊…… ”

汪植憋着笑，看他面红耳赤地胡言乱云。

辜乱云开口，“别逗他了。”

“我哪里有！”汪植喊冤，喊完又憋着笑，按下了录音笔的录制按钮，“哎呀，刚刚忘记录音了。”

姜闻音震惊地看着他。

汪植这人还好意思笑：“我们重新过一遍吧。”

这回姜闻音不敢再随心所欲了，怎么官方怎么回答。

“可以说能战胜3win还蛮让人惊喜的，请问你是怎么看的呢？”

“因为我们也是准备得很充分，而且大家发挥得都不错，所以能赢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总之就挺高兴的。”

“战胜3win之后，就是迎战ODBG，对于他们有什么准备吗？”

“就只是和以往一样好好努力吧，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如果能战胜ODBG的话，就可以挺入决赛，对于决赛、或者是说对于最后的冠军有什么想法吗？”

“那肯定是想进决赛啊，冠军也想拿，我觉得没有人不想拿冠军吧？”

“最后一个问题，”汪植眨眨眼，又把一切绕回原点，“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你和你的AD辜乱云之间的关系，会是哪个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