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片们的声音突然变小，然后又突然变大。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拿取东西的声音。铁质的文具盒子啪嗒一声打开又落下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非常清晰。
有很淡的香气，是隔壁座位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说笑着，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到在那虚张声势的男声仅仅只是在音量上赢了另一方。
真正掌握主导权的是那像是小蝴蝶拂过花枝一样细小的声音。
没办法啊，谁在意，谁就输了啊。小姜片们。
因为女孩子们而变小又变大的声音、羞于被听到又渴望得到关注的躁动的少男之心显露无疑，只可惜没有人来把他们认领。
因为是连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的边角料们，所以没有被吃掉的价值。
“你们先走吧，我找一下我的驱蚊手环。”
一个女孩子说。
她的声音像软糖一样。
果汁软糖。
小房子害怕果汁软糖，他们紧闭房门，挨得更加紧，似乎这样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单薄的小姜片是没办法抵抗一颗完美饱满的果汁软糖的，即使软糖什么都没有做，光是从她头发上散发的香气就已经够让人警觉了。
姜闻音迷迷糊糊睡得更沉，但是果汁软糖的气息经久不散。
要不要提醒她再不走就会迟到？
姜闻音懒散地坐起来。靠在椅背上，不知道看着黑板在发什么呆。
小姜片们的嘈杂一下子静音。他们似乎不能忍受这里还有一位多余的观众，表演欲散去，不再拼命地展示从下流碟片里学到的俏皮话，而是装作无事发生地离去。
果汁软糖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再饱满了，和这些人共处一室，真的需要绷紧神经和一下=些额外的勇气。
她放下心来，弯下腰在桌膛里寻找自己的驱蚊手环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眼看着她找到东西就要离去，姜闻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你能不能帮我晒一下校服？”
女生愣了一下，变成了一颗脑袋上冒着问号的果汁软糖。
姜闻音比划了一下：“就是…… 系在腰上，在操场上跑跑跳跳，让它晒一晒太阳。”
果汁软糖变成了一颗番茄软糖。
蓝色的校服，在黑色的校服下摆系成一个简单的像是裙摆一样的东西，遮住了尴尬的水红色。
蓝色、蓝色，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男孩身上的颜色。
钱方茗坐在被太阳晒过后十分温暖的草坪上，仰头看着关系好的朋友们打羽毛球。
“这么热怎么不把外套脱了？”被换下场的朋友坐在她身边喝水。
说的不知道是身上那件，还是腰上那件。
“我里面穿的夏季校服，”她老老实实回答，“白色那件。”
很透，会被不安好心的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盯着看。然后用很大声的声音说出内衣的颜色。
朋友擦了擦嘴角的水，很能感同身受，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确实，一个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会走的胎盘。”
“这件呢？”
朋友拉起蓝色校服的一只袖子。
没人怀疑这是男生的校服，因为蓝色和钱方茗很配，而且衣服很干净。
是薰衣草的香气吗？钱方茗正襟危坐，手乖乖地搭在膝盖上，说：“它在嗮太阳”
“哈？”
她又重复一遍：“我在让这件衣服晒晒太阳。”
被太阳晒过的校服被仔细地洗干净之后，在第二天上课前被整齐地叠放在姜闻音的座位上。
那件校服展开后夹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很娟秀的字迹写：请问你妈妈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姜闻音随手把这个纸条揣进桌膛。
他好像一直没记起来去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天在休息室做赛前准备的时候，小玥进来跟崔现对采访台本，她带了软糖，顺便分发给大家。
是好吃的果汁软糖。
姜闻音想起那张纸条和那颗容易害羞的果汁软糖。
他若有所思，“杜明真，我那天好像看到我们的高中同学了。”
正在整理笔记的杜明真愣了一下。
“谁？”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记不得名字了…… 就是那个…… ”
姜闻音真的想不起来了。那女孩子是不是从来没跟他自我介绍过？不过仔细一想，班上大多数人都记不住了。名字忘记了，样貌也记不清。
弯弯凑过来：“啊，是不是上次你说那个很眼熟的女粉丝？”
“诶，女粉丝？还是高中同学？”本来昏昏欲睡的李龙城满脸八卦地嚷起来。
姜闻音没能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只是有些苦恼地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杜明真莫名地恼了。
“是，贵人多忘事，姜闻音能记住谁啊？连跟自己告白过的班花都能忘记，有什么是值得你记住的？”
杜明真阴阳怪气地说完，径直走了出去，门被砰一声关上。
休息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他这是吃火药了？”
“仔细一想，发火对象是姜闻音，那也正常了。”
“不过，说真的，姜闻音，你连班花都能忘记啊！牛啊你！”
“班花？”姜闻音更迷惑了，“这么一说有点印象，但是她什么时候跟我表白过啊？”
“喂喂，你该不是在变相炫耀吧！”
“姜闻音，不说班花你记不起来别人是吧，真有你的…… ”
“不是啊，只是这件事很扯所以我才记忆比较深刻啊…… ”
小玥突然发声：“姜选手以前也会对女生的外貌打分吗？”
她话一出口，大家都安静了，李龙城摸了摸鼻子：“也不能叫打分吧？就，评价一下漂亮的女孩子…… ”
小玥意外地认真：“可是不打分怎么能评选出班花啊，没有准确的量化标准的话，很能评选出优劣吧？”
李龙城：“也是哦。”
弯弯想了想：“是像选班长那样在黑板上画正字符号吗？”
姜闻音左看看右看看，饶有兴趣。
小玥又把话抛回给姜闻音：“所以姜选手也是在黑板上画的正字符号中的某一个笔画吗？”
晚晚和李龙城也忍不住看向姜闻音。
姜闻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他说，“学生时代评选班花的时候，我是正字符号最上面的那个选项。”
李龙城：“啊？”
弯弯：“诶！”
小玥也愣了一下。
姜闻音耸耸肩：“我以前不是有个外号叫小花吗？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李龙城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欺负你吗！”
把一个男生的名字写在评选班花的名单上进行公开地评选——这不就是一场公开的欺凌吗？
弯弯傻乎乎地问：“那有人选吗？”
姜闻音回忆了一下：“竟然真的有诶…… 而且让我觉得有点抱歉的是，有个女孩子和我同票，她知道的时候竟然还哭了。”
他摇摇头，“那女孩子明明很伤心，可是好多孩子哄堂大笑，真的很过分。”
他说的是是对那个女孩子过分，而不是对他过分。
弯弯眨了眨眼，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现在能当作一件很稀奇古怪的趣闻一样说出来的事，当时也是吗？
自己的名字被写在黑板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读票的时候，粉笔在那个名字下面每画上一笔的时候，姜闻音是什么心情呢？
那个女孩子落泪的时候、台下的男生大笑的时候，姜闻音又是什么心情呢？
在那个小小的形似社会的校园里、被迫捆绑成集体的班级里，被驱逐出男性群体、也不可能被女性群体接纳的姜闻音，非自愿成为一个游离在群体之间的怪胎的姜闻音，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李龙城几乎瞬间就生气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他们算什么可以这么随便地评价别人啊，还把人写在黑板上指指点点，而且那女孩子怎么回事啊，和你同票怎么了，是你把她写在黑板上吗？是你要求别人投票的吗？你什么都没做，明明也是受害者，她怎么还能把你变得更可悲啊？好像你让她受了什么屈辱一样！”
李龙城生气过了头，语速飞快，说到最后有点咬舌头，弯弯吓了一跳，连忙靠过去给他顺气。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气去了。
姜闻音也有点惊讶。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
他试图哄一下李龙城，看着似乎没什么效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 ”他看看李龙城，迟疑地开口，“这是很值得生气的事情吗？”
“诶？”
姜闻音摊摊手：“老实讲，我只觉得他们有点无聊，但是一点都没有觉得屈辱哦…… ”
“你认真的吗？他们可是把你当女孩子耍诶？”
“因为我也不太在意嘛，毕竟因为名字我常被当成女生哦，都有点习惯了，而且啊，虽然有点厚颜无耻…… ”姜闻音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但这不是夸奖吗？所以被当成女孩子完全不会生气诶。”
“因为你看，如果「女性」是一种形容词的话，那词性一定是褒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