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问题不是应该问教练或者队长的吗？”姜闻音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的展望的话，可能就比较简单吧，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希望我们队越来越好。”

他看着那记者的脸色不太好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回答太无趣了，又赶忙补充了两句：“啊，就是希望在接下来的新赛季里取得更好的成绩吧，因为我很相信我的队友们，所以觉得我们是值得很好的成绩的，所以很期待春季赛的开赛，想要证明给大家看我们并不是侥幸赢下了这次的比赛、也绝对不会是昙花一现…… ”

辜乱云侧着头，认真地看着他。

意识到斜下方的那道视线，姜闻音隐约有点脸烧，感觉自己有些太话多了。

他微微侧脸，对上了辜乱云的视线。辜乱云认可地点点头，姜闻音莫名受了鼓励，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那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感谢选手们的配合…… ”

那记者话还没说完，话筒被人抢过去。

“抱歉，还有一个问题，想请姜闻音选手回答一下。”

姜闻音愣了一下。

汪植直勾勾看着姜闻音的眼睛，而后垂下眼，冷静地念出那张提纲上临时手写的提问：“姜闻音选手，请问针对你三年前夏赛季相关的匿名举报，你有什么回应吗？”

姜闻音脑子卡壳：“三年前？”

这个熟悉的时间点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辜乱云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汪植，试图拿起话筒但是被对方眼神制止。

汪植朗声道：

“是的，而且该匿名举报中涉及的违规行为、条目众多，包括你的私生活相关以及赛场中的违规行为，目前官方公告中透露出的有未成年直播、直播间传播负能量、校园斗殴以及赛程中恶意暂停、不尊重裁判等…… ”

一项项罪名罗列，引起在场众人哗然。

有记者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莫婕和赵帆也第一时间开始联系相关工作人员。

这时候现场的工作人员终于找来了多余的椅子。他是实习生，花了好多时间才在仓库里找到一把完好的椅子。

此时却完全不敢把椅子拿上台。

“…… 就这些。”异常窒息的氛围中，汪植顿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已经呆愣住的姜闻音，郑重其事地问，“你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

姜闻音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麦克风，有些茫然地看着记者席里一张张陌生又充满探究的脸。

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就站在那里，受众人瞩目，却又和和谐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就好像高中休学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没有椅子的姜闻音站在桌子前，垂着头看试卷，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所有人都在暗自揣测，恶意从装作若无其事的眼角和静默的唇缝中溢出来，在空气中无声蔓延，最后浓稠得化不开。

姜闻音觉得自己有点窒息，腿像是钉子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让他无处可逃。

逃是逃不掉的，众人的视线像网，将他捕获其中。

我是可以解释的，他绝望地想，但是他们会相信吗？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最终，他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狡辩或蹩脚的借口，不管怎样，污点被刻在肉里，终生无法摆脱。

而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污点。

他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和从前没有任何改变，他的人生，他无力改变，甚至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那些污点甚至会污染那些对他友善的人们，比如汪植，他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些难过？他们曾经那么友好和善地交谈过。汪植是他认识的第一个试图了解他的而不是扭曲他的媒体从业者。

再比如此刻坐在他身侧的队友和同事们。

今天才拿到了星火杯的冠军，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晚上回到基地，吃一顿庆祝的大餐，崔现的红酒已经在冰柜里待命。

本来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然而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而辜乱云、为他开启了这一段新的人生的辜乱云，他也被自己污染了。

他的脑子变得迟钝，视线里记者们和工作人员的脸像是在纸上洇开的颜料变得模糊，成了调料盘上浓稠的化不开的颜料。

一滴水落下来，世界在此刻扭曲。

“没什么好回应的。”

调料盘被打翻，扭曲的世界在一瞬间被打碎。

姜闻音愣愣地看向辜乱云。

辜乱云单手拿着麦克风，平淡道，“那些不真实的、不公正的指责，我们一个都不会接受。”

而桌面下，不为人所知的，他的另一只手抬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背触碰着姜闻音垂在身侧的那只几乎已经无知觉的手。

缺失了的感官在慢慢复苏，那是干燥的、温暖的，属于辜乱云的体温。

张志杰蹲在花坛边的树影下，愣愣地看着地上阴影里一只茫然的蚂蚁。它发现了一只死掉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虫子，可能是蝉的一种。

不知名的干枯昆虫，仰面躺在地上，两只空洞的眼望着张志杰，一阵微风吹过，虫子的尸体微微摇晃，那残缺的翅膀像是受了风的召唤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再度飞翔在风中。

茫然的蚂蚁围着这没有复活可能的饕餮大餐绕了一圈，想要搬走它，却没有力气，踌躇许久之后转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处离巢穴尚远，它带回来的同伴少得可怜，两三只、稀稀落落的，甚至不能成列，看着可怜，

而更让人觉得可怜的是，那只死掉的虫子竟然真的“乘风”离去了，被吹得远远的，不见踪影。落空的蚂蚁茫然地打转，最后和同伴碰碰头。

蚂蚁的世界会不会有失望？张志杰有点可怜它了。

但好在蚂蚁之间似乎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打架的，其余的蚂蚁只是在一番交流之后，各自散去，最后只留下一只孤独的蚂蚁。

它茫然地打转，似乎还没有放弃自己一开始找到的那只干尸。

“快走，”他催促道，“不然我可要踩死你。”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幼稚又无聊的想法。

“你在看什么？”

“一只笨蚂蚁。”

张志杰撩了撩眼皮，看着还拿着一支冰淇淋的钱方茗，觉得有些烦躁。

“怎么又是你？”

他今天一天之内看见这张脸太多次。

他不爱和人过多接触，除了秦晴之外的所有人都让他感到疲惫和烦躁。

“便利店的叔叔说你走错路，看你半天没回来，想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钱方茗吮着雪糕棍上的奶油，道。

“能出什么事？”

“这一片我最熟了，有个停车场，旁边有块荒地，荒地中间是铁丝网，铁丝网外就是公路，也许你想从铁丝网钻出去，结果卡在里面了。”

钱方茗咂咂嘴，突然笑了：“那停车场边上还有保安养的大狼狗，说不定你被大狼狗吓着了，进退两难，也不是不可能啊。”

张志杰懒得搭理她的玩笑。

钱方茗蹲下来，把手上的雪糕棍抵在地面上，那只茫然的蚂蚁循着木棍上残留的甜香气息过来，几乎没有犹豫地顺着木棍的光画面爬了上去。

张志杰盯着那只蚂蚁。

钱方茗拿起木棍，把那只蚂蚁放到花坛上。

张志杰疲惫不堪。

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好半天，恹恹地开口：“你怕我去举报姜闻音对不对？”

“什么举报？”钱方茗正义凛然地纠正他，“对无辜之人加以指责，你那叫诽谤。”

张志杰觉得好笑，闷声笑了出来。

“那你可以放心，小姑娘，我诽谤不成功，这里的人不上班的，”张志杰悠悠道，“我在门口坐了十分钟，打了门口贴的三个电话，实在是烦了，就出来了。”

“十分钟都等不了啊？”

“不是十分钟等不了，是她来了。”

张志杰摸出手机，看着四十分钟前收到的那条短信。

言简意赅的信息下面是他连续拨打却无人接听的几条通话记录。

“她让我来接她，我怕她看不到我，所以就站在外面，找个显眼的位置，等她一起回家。”

钱方茗鼓掌：“这就是爱战胜了恨。”

张志杰转过脸去，不看着她，只是说了一句：“小屁孩。”

“和你比我是小孩啊。”

钱方茗说完，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的花坛上坐下，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打开实时转播。

视频里，辜乱云的音色清冽如水，却又格外地有力量，深沉似江河。

“那些不真实的、不公正的指责，我们一个都不会接受。”

莫婕接着道：“联盟每天都能收到无数这样的虚假举报，为了筛选出恶作剧和真实举报，系统会向举报者发送确认信息、举报者确认举报投诉、二次发出邮件以后才会得到受理、紧接着展开调车。”

“但你猜怎么着？”莫婕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百分之八十的确认信息发出后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甚至不会发出确认信息，因为在第一次发送时候就会因为内容的荒诞性而被系统判定为垃圾邮件。”

“要是每一封举报信的内容都被当作既定事实的话，《乱十洲》可是真的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