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后，志保与那个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近几个月来，二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信”“谢谢”。大部分时间车里的三个人都沉默着。志保连组织的信息都不想打听了。那个人与自己是两派。尽管志保没有用心看进去，但是每本杂志在她手里都反反复复地翻过两三遍，以此来消磨在车里的时间。

琴酒的到来意外变得很规律——刚好赶上志保经期的第一天。她忍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越发沉默寡言。志保不想知道也不管身旁那个人的感受——事实上她再也不做诸如“问候”这类表面功夫，彻彻底底将他排斥在边缘。

志保又一次坐在公寓的书桌前深思。

味美思的容貌很眼熟。她究竟是谁？志保拉出抽屉，从滑轨上彻底抽离，掏空里面装的东西后翻过来，从底部拿出一个卡在底板上的本子，掀过已经布满她手绘人像的几页，用钢笔边想边勾勒轮廓。

这是一张绝美的面庞。说是志保所见过的最惊艳的长相也不为过，只要见过一面就绝对不可能忘记。身材比例同样无可挑剔。简直像是好莱坞巨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在组织中的地位很高。这是无可置疑的。

“……即使那位先生看重你……”

那天的对话在志保脑中闪过。

“那位先生”是组织的高层。至少是琴酒所忌惮的对象。

“看重你”又该作何理解？味美思的能力出众是必然，那是否也指她与“那位先生”的关系匪浅？

尤其是伏特加。志保停下笔，看着自己凭记忆简单勾勒的味美思的脸。他自从那次事件后就格外注意她的一举一动。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观察和监视。从他表情中透露出“果然如此”的意思，让志保感到浑身不适。他在期待她的什么反应？她又能有什么反应？

志保痛苦地深呼吸。然后将那个记录着味美思长相的本子仔细卡回原处，将一切恢复原貌。

还有就是……那名陌生男性的来头和目的。

那件夹克还收在她的衣柜里，没有窃听器，也没有定位装置。她仔细检查过的。他和女子A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志保似是被烫了一下。一直以来，她都刻意避免回想关于女子A的事，在学校也尽量避开女子A的朋友们。

这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要是那次她没有向那个人说这件事的话、要是她选择再观察一段时间的话、要是她凭自己的力量的话……

要是不那么害怕见不到姐姐的话。

志保站起身，端着杯子接白开水。刘海投下阴影，表情晦暗不明。

她经过厨房的流理台，上面有一处痕迹，细看的话，与咖啡机的底座刚好吻合。

“但是你们都没有收到吗？”

女子A的其中一名友人在志保前面同其他几个人说。志保面无表情地走自己的路。

“也就只有你会信这个了。怎么说来着？‘金发蠢妞’，说的就是你。恭喜你！”她们彼此嘲讽着。她们发现了志保在身后，那名金发女人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看了一眼志保，似乎有话想说。

志保加快步伐。

这是虚假的情感。志保从来不相信。她们在名为“友情”的外衣下各取所需，在某些情况下又彼此伤害，甚至比广义上的“交易”更加善变和捉摸不透，夹杂着暧昧不明的欺骗。

志保从来没有体验过友情。

说起来还真是可怜。那孩子冷眼观察那些情感，如同自以为吃饱的孩童一般，看着他人彼此分享的食物。“会是什么味道呢？”那孩子这样擅自揣测。

肚子空空如也。托着腮自我催眠道：“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我才不需要。”

志保抬头看着天空。已经满含寒意的秋风吹动她脸侧的碎发。

高远。以及那令人心生羡慕的自由。

当志保再次穿上大衣的时候，美国上映了一部电影。名为《爱因斯坦的光荣与苦恼的日子》的海报展示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爆炸头老人对着忙碌的行人和不断转动的世界吐出舌头。

那么，就去看一场吧。那孩子站在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街口，就这样一时兴起，下定了决心。

“志保生日快乐！我没有办法把礼物送给你，但是在生日那天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吗？答应我……”

12月1日当天，那孩子穿着自己最满意的一件绯红色的大衣，带好定位装置，轻轻关上门。就这样，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没有试探和监视，空中飘着青色的雪片，她踏上了旅途。

志保到达电影院，发现同期上映的还有一部爱情片，海报上的男女拥吻着，大部分人都是冲着这部电影来的。

“这是再版的电影，亲爱的。我向你保证，肯定没有第一版精彩。那可是演过《金色苹果》的巨星莎朗·温亚德啊。”站在志保前面排队购票的女性同她的男伴这样说。

“真的吗？那位女士已经上了年纪吧？而且有传闻说她有了个私生女。由此可见，她美名远扬的真实性就有待考量了。”男伴带着笑意反驳她。

“那么那位与她搭档的男性演员呢？花边新闻证实他的确有着混乱的私生活。像是只发情的公狗。”她的语气愈加不满。

“不不不，你错了，亲爱的。男性的风流是世人皆知的。如果一名知名男性总是像修道院里的修女一般对男女情爱避之不及，是会受到大众，尤其是男性嘲笑的。”他带着暧昧不明的笑容，一脸洋洋得意。

“哦，该死。别告诉我你崇拜他。这是不公平的。不管莎朗·温亚德的成就多么伟大，男性只能看见她有个‘薛定谔的私生女’……”

两个人牵着手从志保面前离开。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漂亮的女性拥有红利：美丽的容貌、完美的身材，像是通行证一般。但嫉妒者却有女性有男性。伟大滋生嫉妒，嫉妒孵化罪恶。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开始满天飞，让无辜的当事人受尽其害。与之相比，大众对男性的容忍度偏高，以“风流”“浪子”等去美化他们的行为，却对女性大加指责。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志保走到吧台旁。

“一张《爱因斯坦的光荣与苦恼的日子》。谢谢。”

她进入放映室候场。左右环顾，整个放映室只有她一个人。偌大的房间里，她独自坐在最中心。灯光关闭，电影开场了。

志保沉浸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一生中。这部电影平淡地讲述着他的事迹，集中在1933年他被迫迁居美国，举目无亲的时光，政局动荡，他时不时就会受到威胁和监视。一次都没有出现爱因斯坦因为孤独和寂寞而痛苦难忍，却总爱拍摄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写着自知不可能寄出的信。

电影结束后，志保久久坐在那里，直到电影制片人的姓名等全部放完才站起身走出电影院。

距离志保回到日本还有五个月。

志保在信里写自己去看了一场电影，就在生日当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志保异常沉默的表现导致那个人的报复心增强，他现在养成了一个恶习：当着志保的面审查她写给明美的信。第一次他这样做，志保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宫野。”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信。

志保于是只能收回已经迈出的脚，关上车门，等他看完信再离开。

唉。志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又是这样。琴酒面无表情地扫视她的信。

“在生日当天和男人在电影院里厮混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沉默和嗤笑来凌迟志保，而是直接开口嘲讽：“尤其是电影很解风情。简直就是为了你们而拍的。”接着他报出了电影的名字——是那部爱情片。

志保不认为琴酒有这个闲情逸致时刻关注有什么新电影上映。她双眼笼罩在阴影下，暗自思索。只有三种可能性：要么是琴酒通过定位器发现她去了电影院并调查最近有什么新电影；要么是他认识的电影爱好者在闲聊中向他透露了什么；要么就是单纯的偶然。

“偶然”在这个人身上是不存在的。如果是通过定位器发现的，就不会现在才说了。剩下的，就只有……

直觉告诉她，她需要调查一下这部电影。

志保强忍反唇相讥的冲动，轻轻掀过一页杂志，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终于，志保熬过这个令人恼怒和作呕的时刻，不动声色地打开车门走下去。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和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志保脚步停都没停。

她决定将琴酒从“另一边的人”划入“厌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上班了，更新就会变慢了。

留学篇快要结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