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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消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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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在深宫狭长的夹道,谢馥深跟在内侍身后,款款而行。

太极宫,明帝心中的怒火,如宫灯中熊熊不灭的灯火,剧烈的震怒声之后,宫殿之内寂寂无声。

殿外内侍心钱让中惴惴,四处张望,看见如清风明月的公子,明帝跟前的红人来了,他心中一喜,急急迎上,“谢大人,太子出事了。”

谢馥深一封上奏上林苑院监贪腐的折子,原只是牵扯到院监伙同司农寺少卿偷卖皇家仓粮,谁知查抄的账簿攀扯上了东宫。

如今,大明宫内,东宫太子跪地不起,掩泪长涕。

他身后,太傅兼中书令、六部之中五部尚书、门下令、左右仆射……大半个朝廷的官员伏地,灯火之下宛如一股洪流,远不见尾。

但这更加触动暴怒的帝王,皇权不可违逆,可太子身后的皇后和外戚如附骨之疽,让至高无上的皇权笼罩着阴影,如今太子已到大婚之际,婚后即将参政,他已笼络大半个朝廷的官员。

明帝捂着“突突”疼痛的太阳穴,若这次不能斩断太子伸出来的手,那谁知,这手还会伸到什么地方?

后宫已是皇后的天下,朝堂再落入太子之手,这江山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一步退,步步退,这个道理,明帝刻骨铭心,恨之入髓,“好好好,你们反了不成!”

龙案上的折子被轰然扫到地上,谢馥深便是这时推开紧闭的宫门,“陛下,臣这是来晚了吗?”

清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谢馥深从容迈步进殿,殿外闪电划过,一瞬间太极宫亮如白昼,回头的朝臣皆看见他温润的浅笑,幽幽似深潭的眼睛,仿佛藏着什么,却无人能看透。

谢馥深仿若未觉,他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东宫太子身上。

他们一个是中宫之子未来皇帝,一个是世家延续的当家人,按理该是一段盛世之下君臣和乐的佳话,却谁知新帝上位,不是施展宏图大志,而是转眼就把他五马分尸,剥皮拆骨。

死亡之时疼痛和哀嚎,仿佛渗入了灵魂。

今日这事,原是没这一出,谁叫谢馥深重生而来,知晓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谁叫他谢馥深甚至无聊,准备做一些上辈子不曾做过的事。

谢馥深带着谦谦公子的面具,躬身替东宫太子求情,对明帝道:“陛下息怒,此事另有蹊跷,太子殿下也有苦衷。”

明帝怒气稍退:“爱卿,朕甚至你重情重义,你不必为这孽子狡辩,与民争利,贪腐无度,不配为君。”

“父皇!”

“陛下!”

东宫太子和朝臣同时哀嚎。

谢馥深摇头,“陛下,此事太子确实无辜,谢久年招供陷害太子一事,他原是想以此威胁太子,替他掩盖贪腐,谁知太子威武不屈,谢久年此獠以死谢罪,这是我谢家的罪过,我谢家愿全族三代不出仕,以些皇恩。”

“馥深!”明帝还未开口,谢权急急开口,若这不是大明宫,他只怕早已跳起来捂住这不孝子的嘴,把人拖出去。

明帝意味深长的跪地的谢家众人,“谢久年?可是谢家二房长子,你的大堂哥,让他作太子的替死鬼,爱卿,你这未免太过大义灭亲。”

谢馥深分别对明帝和东宫太子俯身行礼,“为臣之道,为君分忧,谢久年不解其意,甚至以恶事妄图威胁太子,蒙蔽天子,这是他的罪过,也是谢家的罪过,谢家当一力承担。”

明帝怒极而笑,真当他瞧不出谢久年之死,是为太子洗脱罪名?“谢家,真是好个谢家,朕不知,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谢家的天下!”

谢馥深跪地请罪。

明帝冷笑,“传旨,谢久年陷害太子,按照当诛九族,念及谢家劳苦公高,谢久年一脉抄家流放,谢家朝臣全部免职。”

这已是明帝最后的退让,朝臣不敢再劝,怕皇帝再把东宫太子拉下水。

随着明帝一声“滚出去”,众臣陆陆续续退出太极宫。

“谢馥深留下。”东宫太子身着明黄的蟒袍,此时被太监扶起,他抬头望着帝都盛名的公子谢馥深,触怒明帝却被留下,到底谁才是皇上爱子?

他心中恨极,但他脸上却露出苦笑和歉意,和谢馥深交换眼神后,踉跄退出殿内。

大殿之内,久未剪灯芯的烛火发出微微“啪啪”声,并未走远的朝中众臣,隐约听见明帝盛怒的吼声,心底期待谢馥深触怒帝王,被赶出帝都。

却又见东宫太子,负手立于廊檐之下,等候这位替他解忧的忠臣。

谢馥深,替谢家攀上了东宫这棵大树。

谢馥深却早知,谢权在三年前,就已带着全族暗中投奔了太子,除了谢馥深。

名动帝都的谢馥深,反而是谢家进入东宫大门的踏脚石。

如今,不必其他人动手,他比谢权做得更好,他会把东宫和谢家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一定比曾经更紧固,也一定更有趣。

暴雨如挂在廊檐下的珠帘,太子对谢馥深表达感激,碍于明帝大怒,不好明着恩赏,“孤一定寻来东华爱物,不然孤愧疚于心。”

谢馥深摇头,他哪有什么爱物呢?若是谢家和东宫太子一同覆灭,他倒是想看,可惜东宫太子给不起。

谢馥深撑着伞走上来时的夹道,遇到还未离开的谢权,他的父亲,谢家家主,中书令兼太傅,未来的国丈,煊赫一时的荣国公。

谢权怒极,他不知道谢馥深抽的哪门子疯,竟拿谢家全族的仕途和命运去明帝跟前乱来,他深深怀疑给与谢馥深的权柄,太多了。

“父亲,明帝如落日夕阳,东宫却在冉冉升起,如若谢家不再此时雪中送炭,他日锦上添花而已,又能得什么回报。经此一事,谢家又有百年未来,久年堂哥,他是自愿的。”

这正是谢权心中所想,做这件事的可以是谢家任何人,不能是谢馥深。

谢权想得更远,谢馥深递了参谢久年的折子,这事牵扯到了东宫太子,这真的是意外吗?若是原来,他从不怀疑。

可如今,他竟瞧着谢馥深身上多了一股疯劲儿。

谢馥深又说:“免职不是罢官,父亲不必过于忧虑,陛下总有用得着谢家的时候。”

谢权一噎,竟无言以对。

出了宫门,两人坐上宽敞二驾马车。

行至永安坊,就见谢宅门前已挂上白幡,谢久年是畏罪自杀,以死谢恩,未免蹙了明帝的霉头,谢权怒斥管家,不长眼睛。

二房被挪至渭县庄上,概是草草安葬,而后这一脉将被发配至岭南。

第二日,暴雨依旧。

阅微堂廊下芭蕉树叶接着甘霖,“滴滴答答”甚是动听。白色玛瑙茶杯里薄雾袅袅,谢馥深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本《岭南地理风物志》,看见谢淳冒着暴雨出门。

松石靠在廊下雕着萱花的柱子上,心中诧异,但凡处理和谢家相关之事,公子便陷入阴郁冷酷的状态中,为何今日不同?

他随着谢馥深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五短身材、背影猥琐的谢淳,是和谢淳去做的事有关?那问题来了,谢淳去做什么?

青柳坊李家小院,院中一条青石板至主屋和东西厢房,路边两侧至廊下是菜地,地里积了水。

兰娘带竹篾竹叶斗篷,挥着小镰刀跟在芸娘身后,嘿吱嘿吱挖土,背上被雨水淋湿,正被芸娘教训着,抬头看见院门被人推开,穿着褚红色丝绸长衫的胖墩走进来,她见人就问:“你是来买我家的吗?”

芸娘和谢淳双双愣住。

前儿芸娘回来时,只是停在巷门口,倒不是怕谢淳找来,而是前有松石侍卫前去,她又换了一辆车回家,怕要吓着母亲和兰娘,她们本就因周家之事,成了惊弓之鸟。

“兰娘,不得胡说,这位是……谢爷,表姐那边的人,只怕是有什么事找我。”芸娘说着,瞧见正屋里和她吵了架的母亲,露出裙摆,若真来了坏人,只怕她娘就要冲出来抓花人的脸。

芸娘心底的闷气淡了,她娘刀子嘴豆腐心,终究是舍不得家里的宅子,并不是厌恶了她这个女儿。只是如今情形复杂,大不了揉碎了说予母亲听。

她放大了音量,让母亲放心,又唬兰娘几句,让她回去换衣服。

芸娘引着谢淳进门,谢淳咂摸出了芸娘的言外之意,合着三公子这是被嫌弃了呗,连名字都不配在家人跟前提起,得亏他向着十二庄打听了不少消息,不然还圆不了这谎。

“对对,表小姐还让我带了些礼。”谢淳提着三宝斋的八宝攒盒。

黑漆螺钿盒子打开,荷花酥,蜜枣酥,桂花糕,马蹄糕,蜜饯果脯,猪肉肉铺,还有据传从南方来的果干。

这也太重了。

芸娘苦笑,可谢淳这人,高门大宅里历练出来的人精,又打着晴娘的名头,直奔她娘而去。

李娘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频频和芸娘使眼色。

一家人在屋内说话,院门又被人打开,清秀的青年领着高大满是络腮胡的胡商,滔滔不绝的和买家介绍院落。

他打着芸娘未婚夫的名号,拿着一张李老爹签字的似是而非借条,要买了李家的宅子抵债,如今,连买家也找来了,光明正大领着人看房。

芸娘走出门,看着眼前这人,那个曾对她羞涩的笑,说着会保护她一辈子的人究竟去了哪里,还是他从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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