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云埋山上蝉鸣声阵阵,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少年从林中掠过,脚尖轻点落到地上。
少年身形挺拔,眉目清秀,脸上还依稀带着点儿婴儿肥,腰间跨剑,正是十四岁的赵时安。
他手里还松松夸夸拎着一只包裹,人走进小瀑布旁的二层竹楼小院里,懒洋洋坐到竹椅上,将包裹放到桌上,大手大脚给自己倒了杯茶。
“穆姐姐,什么时候吃饭啊……啊!”
赵时安捧着茶还没喝进嘴里,就被一只手捏了脸过去。
“哎哎哎!疼!穆姐姐!我手里茶要端不住了!”
穆浮书将手里盛着馒头的大海碗往桌子上一墩,一双秀眉轻拧,“快去灶房盛粥去!”
赵时安眼疾手快将手里的茶碗稳稳放下,又将一只摇摇欲坠即将调出碗沿的馒头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趁着穆浮书敲他头之前几个跨步进了灶房。
待赵时安盛了三碗粥端出来,穆浮书已经剥开一只白嫩的鸡蛋递到穆成嘴边。
睡眼惺忪的穆成张大嘴巴咬了一口鸡蛋,糯糯地说:“谢谢姐姐。”
他撇撇嘴,走过去将粥放下,酸不溜秋地说:“是谁啊都六岁了还要人喂!”
穆浮书将穆成咬了半个的鸡蛋放进他的粥碗里,转过头笑盈盈望着他,“怎么?吃醋啦?”
赵时安撇过头,露出一只泛红的耳朵,嘴硬道:“我没有!”
他抓起筷子准备吃饭,却见自己碗里被舀了一勺白糖,一旁的小碟子里是剥好的鸡蛋。
“谢谢穆姐姐。”他脸红着小声道谢。
赵时安不喜欢把鸡蛋泡进粥里吃,喝粥要加糖,这些穆浮书都记得。
“跟我客气什么?快吃吧!”穆浮书说完,又看着穆成吃饭去了。
赵时安尝了口粥,不够甜,正想偷偷摸摸自己再添两勺,谁知侧着身子给穆成掰馒头的穆浮书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刚碰到糖罐就被穆浮书的一句话吓得缩回了手。
“不许再加糖了。”
赵时安乖乖听话,喝完了一碗他甚觉“寡淡”的粥。
穆成自己拿勺子舀粥喝,穆浮书也不再盯着他,自己捧着粥碗对赵时安说:“今天从你家到这里多用了几息,太慢了,下次注意。”
“知道了。”赵时安暗暗叫苦,穆浮书比卫师傅可严厉太多了。
去年易之就搬到了镇上的书铺里,说是有什么要紧事,问他要不要跟着去,赵时安纠结半天还是拒绝了,独自一个人住在半山腰的小院儿里。
如今他读书练武都十分自觉,易之也没强迫他跟着,还给买了一匹小马,说他常去镇上方便些。
这几年赵时安已经学会骑马了,读书跟武艺都大有进益。
易之临走前笑着同他说:“明明十岁的时候还离不开我呢,现在是不是离不开你穆姐姐?”
赵时安红着脸没说话,给自己想了一个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还要跟着穆姐姐习武。
毕竟卫师傅越来越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来一次。
穆浮书的二层小竹楼空房间不少,他原本可以住在这里,但穆浮书不同意,说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叫他每日轻功上下山,当做是练习。
吃完饭,赵时安自觉地洗了碗,他拎起手里的包裹准备下山,跟穆浮书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今日是大牛定亲?”穆浮书问了一句。
“是啊,穆姐姐你去吗?”
穆浮书摇了摇头,从屋里拿出一幅锦缎递给他,“我去不合适,你将这个也拿去给他吧,算作是我送的。”
“行,那我走了啊!”
赵时安把锦缎装进包裹里,跟一只锦盒挤在一起。
穆浮书今年十七了,还未成亲更没有定亲,去大牛家的确不太合适。
只是……村里人曾经动过帮穆浮书说媒的心思,但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村里人能高攀得上的,只好歇了这份心思。
穆浮书叔叔在镇上开的绸缎庄早就关了门,这么些年也没跟穆浮书联系,赵时安有心问过几次,但穆浮书不愿提起这事,便只好作罢。
穆浮书迟早是要嫁人的,哪怕她不离开云埋村,不回到吴国王都去,想到这儿,赵时安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大哥!大哥!”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是二牛。
“今天是你哥定亲,你怎么穿这么好看的衣裳?”赵时安笑着问他。
二牛红着脸,扯了扯身上的崭新的棉布,“我娘说今天是家里的大喜事,让我也穿体面点儿。”
燕朝的民间习俗,一贯是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的,定亲的时候只请两家亲戚,成亲的时候才会在村里摆席面。
赵时安站在院门口看了看院里一脸喜气的大牛,被好多人围着说些恭喜的话,也脱不开身过来。
他便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二牛,告诉他:“这是我和穆姐姐的礼,盒子是我送的,另外一件是穆姐姐送的。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东西拿进去吧。”
二牛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今天赵时安不合适来,便看着他走到上山的路口才回了院儿里。
他正要把包裹放进屋里,就被好不容易脱身的大牛叫住,“我刚看安安来了,怎么不叫他进来?”
二牛为难地说:“大哥知道你今天定亲不是成亲,就没进来。大哥说盒子是他送的,其他的是穆姐姐送的。”
“行了,你去玩吧。”大牛接过包裹随手打开看了两眼连忙又裹住,将他娘拉进里屋,打开给她娘看了一眼。
“这料子!”他娘惊呼一声,又连忙低声道:“这是安安送来的?”
大牛摇了摇头,“不是,这盒子才是,这料子是穆姑娘送的。”
说着,大牛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根老参,瞧着有百年了。
他娘连忙把两样东西裹起来藏进柜子里面,对他低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家还礼可还不起啊!”
大牛摇了摇头,他这两年在镇上找了事做,人也稳重成熟了许多,他拍了拍他娘的手,“放心吧娘,安安这是真心把我当兄弟,他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娘想了想也是,那孩子讨喜得很,来他们家吃过几顿粗茶淡饭也不嫌弃,反而还夸她手艺好,又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那头赵时安上了山回了小院儿,看到穆成被穆浮书盯着练大字,幸灾乐祸走过去,在旁边看热闹。
穆成刚开始学写字不久,下笔不稳,写得歪歪扭扭的。
赵时安正要开口调笑两句,却被穆浮书拧着耳朵拎到一边,气恼道:“你别去打扰他,他本来就娇气,好不容易才写几个字!”
说完穆浮书丢给他一本书,“自己背书吧,一会儿我检查。你可两天没看书了啊,你再偷懒我都没办法跟易伯伯交代了!”
“知道了!”赵时安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打开书遮在脸上愁眉苦脸地想,什么时候才能不读书啊!叫他天天不走路,天天练轻功都行!
他背靠着门槛不知不觉打瞌睡,手上的书也滑了下来。不知过来多久,他被穆浮书一巴掌拍醒。
他慌忙抬起头,看着穆浮书阴沉的脸色,这下完了,他想。
穆浮书把书拿在手里,翻开今天要他背的地方,气定神闲道:“开始吧,你要是背会了,今天我就放过你。”
赵时安十分艰难地磕磕巴巴背完了一遍,心下松了口气,却没想到穆浮书转身往屋里走,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听似轻飘飘,实则对他来说重如千斤的话。
“一会儿把这篇文章自己抄五遍。”
赵时安连忙跟上去,蹭到穆浮书身边讨好地笑笑:“穆姐姐,我今天都背下来了……”
穆浮书挑着眉看他,“背的时候我提醒了你几次?”
赵时安想了下,“嗯……五……五次?”
“是啊,说明你该抄五遍。”
“五遍太多了吧……穆姐姐!”
“你还想抄十遍?”
赵时安缩回来,默默摇头,“五遍,五遍就够了。”
他灰溜溜地坐到穆成练字的地方开始抄,还没写几行字,他就抬起头,问正在拿着布擦弓箭的穆浮书:“穆成呢?怎么不练字?”
穆浮书将一支擦干净的箭放回箭筒,抽出另一支擦起来,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今天写了十个字,说手疼还困,我就放他去睡觉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
赵时安悲愤地低下头,提笔埋头苦抄,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穆浮书擦完箭,从灶房里端出一盆藕,准备拿到水潭边去洗,被眼尖的赵时安看到。
“姐姐!你干什么去?我帮你啊!或者我陪你也行!”
穆浮书头都没回,“好好抄书,抄不完不准吃晚饭!”
赵时安闷闷不乐地坐回去,好在这篇文章不算太长,他抄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可以默写了,后面两篇都是他合上书默下来的。
抄完五篇,赵时安把最后一张放到一旁凉墨,忽然闻到灶房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桂花蜜藕!
赵时安连忙走进灶房,正看到穆浮书给藕片摆盘,嫩白的藕片上浇着柔软的桂花蜜,看着就口齿生津。
“姐姐我来端我来端!”
穆浮书绕开他的手,“你去叫穆成起床,这里我来就行。”
赵时安应了声,走进屋里,穆成从小就学会一个人睡一个屋子,此时正过着被子蜷着身子睡得正香,一张肉乎乎的小脸泛红。
他没忍住动手捏了捏穆成脸上的软肉,手感滑嫩,还想再捏一下,只是他好像力气有点大,穆成被他捏醒,扁着嘴巴准备哭。
赵时安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的风车小木马来哄他,却不料穆成还是“哇”得哭出了声。
这下是真的完了!
果然,窗外传来穆浮书带着怒意的吼声:“赵时安!你又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