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琂捏着他腰间的上衣，身子微微往后倾，仰头望着他，不假思索：“好呀。”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呢？

她勾唇一笑，双手用力一带，将他高大的身躯揽入怀中，稳住他的身形，面上平静，实则脑袋里的思绪踊跃，感受到脚后跟的小浪花扑向前，在他伸手之前，松手灵活跳开：“江温，你有诈。”

“你...”程琂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抬眼看到水位缓缓上涨。

一层层波涛汹涌扑上沙面的浪花，极速褪去再次涌了几段更大的浪扑上前，立直的拐杖如同量尺，足以看清水位，那浪抽离时几乎要将那拐杖周围的沙带离。

他拄着拐杖静静稳站在海边，无所畏惧迎着海风，任由浪花往前扑，他微微抬起脸，侧眸看向躲在不远处的程琂，薄唇一勾，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线滔天海景在他那坚毅挺拔的身前沦落成背景，当他勾起唇角那霎间，黯然失色。

程琂一晃失神，愣愣注视着他，一时，忘了险境。

活跃的海水趁着人们不留意的间隙，悄然上涨，接连一遍遍浪花上前，不知不觉水位淹到他的小腿，占了拐杖的一半，再轻轻退下，像是故意哄着玩一般。

这次海水退却缓慢，沉寂了片刻，似乎在蓄力，忽地，翻滚而上，又急又猛扑向沙面，直径冲向江温，顿时覆盖到他单腿的膝盖，仿佛套住了猎物，再极速撤离，连他和那根拐杖一同带离。

弹指间，程琂的心一下子被吊了上来，来不及细想，小小的身子爆发力量，如同风驰电掣般拼命奔向他：“江温——”

江温欣长的身躯倾斜，撑着歪歪斜斜的拐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应着海抽离的方向前倒去，那一刻，他分不清是在逗她，还是真的想要随着自由远去。

但，没有疼痛。

程琂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踉跄几步，还未站稳，下一段海浪竟极快往前扑，与她争抢，她反应极快挡在他的身前，抵住他，半跪跌入沙面，海浪冲向她，狼狈至极。

“江温！！”程琂横着柳眉，满脸气愤怒吼：“你在闹一个试试，我把你扔进海里信不信？”

他双手撑在她的腿侧两边，拐杖压在掌心下，身躯丝毫不沾沙面海水，除了裤腿湿了半截，浑身清爽，与她难堪的处境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罪魁祸首唇边的笑意迟迟不散。

她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又中了他设的圈中圈，套中套。

程琂面无表情拍了吧他的手臂，冷声：“起开。”

江温噙着笑，就那么听话，翻身往海水褪去的沙面上里躺，还没缓到浪花上前便听见程琂加大分贝的声量，急急喊道：“江温——”

顿时，那股气消失殆尽，她急忙爬过去拽着他的手往上拉，可地上那人纹丝不动，闭上眼帘，浪拍打过来时，海水瞬间淹没那张平静的脸，阳光反射到水面波光粼粼，宛如将他困在水里一般。

程琂见状，心急如焚：“江温，不玩了，不玩了好不好。”

“江温...”程琂不禁颤抖，直到那水缓缓撤退，看到他睁开双眸，喘息，那股委屈涌上心头，小嘴一扁：“江温，不好玩。”

江温下意识接住她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单手撑地，低睨她那红了的眼眶，无声：“别怕。”

江温仰高头望向晴空万里的蓝天，满眼惆怅，无声长叹：“程琂，死性不改是不是有病啊？”

“江温，那我也有病，明知道嘛，玩不过你，还喜欢捉弄你。”程琂注视他的唇，思索良久，她承认是自己先挑事的，却哼哼唧唧推给他：“不过，你不能赖我，我都是学你的呀。”

“我就没教你点好的？”江温不禁质疑自己，怎么那点坏就给她学了个透？

“我自己学的，不行呀？”程琂浑身湿透，慢吞吞爬起来走到他身后，弯腰伸手到他身前，双手合并捏紧手腕：“把腿抬起来。”

江温刚抬起那半截腿，海浪扑过来，整个人就被她用力往后拖，远远脱离了海水：“......”你还是个女生吗你？

徐徐上升的太阳公公，散发出的光芒笼罩大地，沙滩不远处那一片支撑起偌大的彩虹太阳伞，底下摊开木质躺椅，米色小圆桌，供客休息，娱乐的项目逐渐开放，入口处陆续接二连三，出现戴着墨镜，身穿花样泳衣携伴同行至海边的人。

个中夹着大人带小孩穿着童装泳衣，蹦蹦跳跳提着蓝色、绿色的沙桶和小铲子，就地而坐，有些挖洞，有些堆沙子，人们奔跑在广阔的海边玩游戏，青春洋溢的男生女生，脖子上挂着防水袋，里面装着手机，不停给摆姿势的同伴拍照。

程琂去把拐杖捡回来放到他旁边，挺起腰，抬手半遮额间，放眼四周一览无遗，忽地，庆幸没有带手机，不然这么玩闹，早被冲到海里了。

“江温，你会堆城堡吗？”程琂蹲到江温面前，歪着脑袋盯着他。

江温拍了拍手掌的沙，漫不经心，无声：“我只会平地起高楼，你要不要？”

“那就起高楼。”程琂心想沙子怎么可能起高楼，堆沙子志在参与，图个好玩。

程琂指了指小孩手里的沙桶和铲子：“你在这等我，我去买那个。”

江温：“你先过来。”

程琂刚靠过去，身上穿着那件被他早上非要套着的衬衫，衣边两侧正拢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一颗颗系上纽扣，遮挡了杯水浸湿的透明T恤，她慌忙抓紧，边站起来边结巴：“我，我自己来。”

江温扭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江温弯曲起脚，撸高黏在脚下的裤脚，又将那时而发痛的左腿裤脚绑紧，十分熟练。

不知何时，身边出现几个小朋友满眼好奇围在左右相看。

“哥哥，你这只腿为什么没有了啊？”

“会不会很痛呀？”

“哥哥，你不会说话吗？”

“是还没有学会说话吗？”

“他那么大了，怎么可能不会说话，你不要乱说。”

“胡说，他就是不会说话。”

“是真的吗？”

江温闻言一怔，低头随意一笑，轻轻点头。

“啊？不是吧，你真的不会说话啊？”

“那哥哥，你的腿什么没有了啊？”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我们是爸爸妈妈带来玩的，你呢？”

“哎呀，你别问他，他都不会说话，你老问他，他也说不了啊，我妈妈说了，不能一直问别人事情的，这样很不礼貌。”

“你管我，我爱问，关你什么事？”

“我不跟你玩了，你不是好小孩。”

“我才不跟你玩了，你也不是好孩子。”

两个小朋友当即争论起来，说到最后分道扬镳，纷纷跑向各自的父母。

还落下了个丁点大的小朋友，走路还走不稳，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颇为成熟老道安慰：“哥哥，你不要听他们的话，我爸爸从小就告诉我，有的人特殊是上天偏爱，上天一定留着最好的东西给你，现在就是上天给的考验，你信我，你一定会变成最好的，我爸爸从来不骗我的。”

“我爸爸还说，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你不要担心，你一定能学会说话的。”

“我告诉你一个事，哥哥。”

江温侧目而视，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妈妈也没有腿，两只都没有的，到这里，可是我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每天都要坐在轮椅上，很辛苦的，也不能陪我玩，但是她很爱很爱我爸爸和我，我爸爸跟我说，妈妈是上天故意留给爸爸的礼物。”小孩子张开手上下比划腿部的位置，顿了顿，立刻扬起天真的笑意，用力煽动两只手臂：“哥哥，天使呀，会有透明的翅膀，不用腿也会过得很好的。”

“我要快快长大，也要像爸爸那样，抱起妈妈，走很多很多地方。”

江温忍不住抬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抬手比划了个最简单易懂的动作：你很棒。

小孩子愣了愣，哈哈大笑，兴奋抓住他的大拇指：“哥哥，你说我很厉害对吗？”

江温一改懒散的坐姿，挺直背颇为郑重点了个头。

“小望，快过来。”

“哥哥，你看，那是我爸爸妈妈。”

左侧背对着阳光，徐徐走来个顶着个寸头，胡子拉碴中年男人，那只长臂纹了一条绕臂张牙舞爪的长龙，他双手推了个干干净净坐在轮椅里的女人，她扎了个马尾，缩在轮椅里，大腿根部搭了张毯子。

“爸爸，我在这里和不会说话的哥哥说话，妈妈，妈妈。”小孩爬起来对他们招了招手。

那边的程琂提着刚买的绿色全沙桶套装，漫步返回脑海里记着大概的那片区域，目光不断在人群里搜寻江温的身影，那道小孩喊出的话，让程琂毫不犹豫往那个方向跑。

女人坐在轮椅里，不自觉看向男生那条腿，轻轻点头打招呼：“不好意思，小孩子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