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柏与兰亦知道宁霜霜是个倔的，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放弃。于是二人一商量，决定让竹柏留在这以防万一，兰亦马上去蓬莱禀报师父师叔们。

兰亦离开后，竹柏叹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下海。”话毕他一挥衣袖，海边顿时出现一条从岸边延伸入海的小道。

“服下这个，能让人在海里待上三个时辰，就算和鱼妖对上，也足够我们逃出来了。”竹柏拿出一株灵草，在他掌心幻化成一颗药丸。

宁霜霜接过来服下，顿觉浑身通畅。竹柏带头往海里走去，宁霜霜跟在后面，其间不小心脚滑掉进海里，也在下意识的闭气后意识到自己能自由呼吸。

竹柏从前面游过来，然后悬空停在水里：“风生水，你的青女扇想必能在海里有大作用，但还是万事小心。”

宁霜霜惊讶这灵草的奇效，竟然能让人在水里呼吸说话。

她连忙点头，两人便往更深处游去。

越往下周围越黑，源源不断的寒气也渐渐袭来。竹柏又是一挥手，两人身上便覆上一层朦胧微光，宁霜霜顿觉刚刚的寒冷也消失不见了。

她刚想开口说话，怎料前面的竹柏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宁霜霜连忙闭嘴，并沿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浓墨般的水底深处，竟然有个亮得像星子般的一点，亮光甚至没有因为水的流动而变化。

不知怎的，宁霜霜突觉一身恶寒，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但看见竹柏后背竟然开始浮现一层薄霜时，她才意识到是刚刚那层法术破了。

宁霜霜大惊失色，又不敢有大动作，只好强忍寒意悄然施法，往竹柏肩上打出一记。

竹柏已经感受到了，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像是不知道一样开始慢慢往后退。

宁霜霜不解其意，便也跟着往后退。竹柏退到自己身边时，宁霜霜才注意到他紧绷到颤动的嘴角。

“怎么了？”宁霜霜用口型问。

竹柏头也不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光亮，口型在说：“马上离开。”

宁霜霜第一次见到二师兄如此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就算是仙门围攻蓬莱时，他也是一手执剑挺拔昂扬地站在大家身前。

宁霜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她不敢再问，加快了后退的动作。

然而两人同时撞上了一处海底岩石，粗粝石面重重硌上两人后背。

宁霜霜唰地一下冷汗就从后背流了下来，静寂空间里，她甚至能感受到旁边的竹柏也和她一样，身体细微抖动着。

两人此时已无路可退，连周围的海水也停止流动。竹柏喉咙一紧，口型在说：“那个亮光，是鱼妖的一只眼睛——”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那点光便动了起来。随着它一个眨眼的动作，周围的海水突然急速流动起来，将所有东西紧紧裹缠住。水流像是利刃，快得划破了衣服，宁霜霜来不及对竹柏的话做出反应，便被水流裹挟卷走。

四周顿时只剩下水的声音，宁霜霜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勉强召出青女扇，用力划破水壁，这才冲破流水。

一睁眼，她便真正看清了那亮光是什么。一只比太阳还要亮的眼睛没有瞳孔，像是没有焦点，但能精准捕捉到水流的动向。眼睛上的眼皮满是深沟巨壑，层层叠叠，格外恶心。

宁霜霜惊得快要忘记呼吸，这还只是鱼妖的一只眼睛，甚至它的半张脸都还没有露出来，只是眨眼动作就能让海水有如此猛烈的流动。这只鱼妖到底有多大，宁霜霜根本不敢想。

远处黑暗里有微弱亮光闪烁，宁霜霜认出那是蓬莱弟子失去方向时，所着法袍上会发出的信号。

宁霜霜立即挥扇过去解救师兄，她用力挥扇，青女扇便放出一道泛着青光的水流出去，途中水带水，到最后壮大成一股更大的水流卷，直接击破了裹挟着竹柏的水壁。

宁霜霜赶紧上前接住他，然而竹柏脸颊被划出两道伤痕，衣服也出现了不少带血的破口。

见竹柏受了不少伤的模样，宁霜霜格外惊讶，二师兄的法术不差，怎么会受伤至此？

竹柏皱着眉强撑站起来：“这鱼妖能化解修仙之人的法力，你用青女扇不会被影响。”

宁霜霜心想，如此说来，她内丹消陨失去法力，倒算是因祸得福。

她连出几扇，化出几道水柱朝鱼妖攻去，给两人留出逃走的时间。

宁霜霜带着竹柏迅速上游，听见身后水柱相撞发出的巨大响声，她紧张地手脚都快不知道怎么动了。

能看见被光照亮的海面时，宁霜霜像是看见救星一样游得更快了，只要到了岸上，鱼妖有再大的能耐，也是到了自己的地盘。

然而鱼妖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随着一股猛烈水柱击来，宁霜霜顿觉后背筋骨像是被一寸寸击碎似的，痛到头脑发白失去力气，竹柏便被水柱击飞到空中。

那一瞬间宁霜霜还想着要把二师兄救回来，可是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觉得浑身像被碾压过。

她听见闷雷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可惜她还没有抓到黑衣人，还没有改变蓬莱的未来，就要死在这了。

但霎时另一股力道握着自己的手臂，将自己从水中带起。宁霜霜骤然接触到明亮日光，眯了会眼才慢慢睁开。

一身蓝白的松鹤飞在空中，一手拉着宁霜霜，另一手托着昏迷的竹柏。长剑在空中发出箭鸣般的锐响，击破几道水柱后飞到他的身边。

松鹤带着两人想飞回岸边，可鱼妖不依不饶，海底接连发出几道水柱冲向三人。

宁霜霜悬在半空，回头看见那些像是要接着天的高大水柱，不知怎的，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怒气，从脚底到头顶，熊熊怒火烧遍全身。

松鹤想快速离开，但本已无力的宁霜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他的手后便朝后飞去。

松鹤大惊失色，他急忙回头，只看见宁霜霜头也不回冷冷一句“照顾好二师兄”，手里的青女扇浑身青光耀眼。

不知怎的，松鹤突然想起当年入蓬莱时，宁霜霜一手青女扇冠绝天下，在所有人的不认可中，一己之力打败所有对手。

或许这个时候，自己只能相信她。

宁霜霜身形迅速，即使没有法力，但多年与青女扇的配合，她早已知道如何将神器威力发挥完全。

松鹤将竹柏带至岸边，一抬头，只见宁霜霜已然和青女扇融为一体，一束青光直直落入水中，毫无水花悄无声息，但在一瞬间后，水底爆发一阵水与水相撞的巨大声响，紧接着青光乍现，翻滚浪花的海面下水流乱行，或卷或刃。

松鹤为竹柏医好震碎的筋脉，将他放到岸边平整地面上，便立即持剑前去帮忙。

海面上灵力汹涌，猛烈风场很难让人近身。松鹤咬牙而入，便看见青女扇先冲破海面，扇身青光耀眼璀璨。

宁霜霜紧跟其后，浑身也泛着青光，只是松鹤见她神情冷漠，双眼微红，格外不对劲。

海面冒出血色，看样子并不是宁霜霜受伤，可松鹤却紧张得双手抖动。

“宁霜霜。”他轻声喊道，宁霜霜悠悠抬头，脸上神色毫无变化，看向松鹤的眼神不比看向鱼妖时一样冰冷。

松鹤猛地皱眉，想靠近她。但宁霜霜已然飞速逼近，扇随其后，一人一扇从两边夹击。

松鹤勉强躲过青女扇，可宁霜霜的一掌已经近在眼前。

硬生生抗住她的这一击时，松鹤嘴里涌出一大股血，可他面上不见痛苦之色。

他盯着宁霜霜已然失去焦点的眼睛，竭力开口：“宁霜霜，你看看我——”

那一瞬间，松鹤捕捉到宁霜霜有短暂失神，瞳孔一阵急颤后像是找回焦点，愣愣看向自己。

下一刻宁霜霜闭上眼睛，像力气被抽干一样往后倒去。松鹤眼疾手快捞住她，然后将宁霜霜带到岸边。

海上恢复平静，松鹤难受地动一下就要喘口粗气。他仔细为宁霜霜探查伤情，发现她筋脉俱损丹田崩碎。

此处距蓬莱千里，在失去意识之前，松鹤发出符令，向师门求援，然后和宁霜霜竹柏一起，昏迷在岸边。

再次醒来，宁霜霜发现自己浑身比当时在三生门前自爆内丹还要痛。

全身筋骨皮肉像是被拼起来一样，无一处有感觉，又无一处不疼痛。

八位师兄都守在床边，见她醒来都围了过来。连好几位师叔都站在屋内，见到自己醒来，皱着的眉头才微微展开。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师父难得神色关切，宁霜霜没力气说话，只能微微摆头。

但即使是这样小的动作，还是会连带着全身一起疼。

绯焰见状立即要喂她药，却被另一边三师兄梅观拦下：“这药虽然止痛，但用药过多，只会麻痹人的感官，更是不可逆的伤害。”

如此绯焰也不敢贸然喂药，只能在一旁焦急无奈地守着。

大宗主叹了口气：“没想到东海鱼妖竟如此难缠，松鹤与竹柏比你早醒，这次收服鱼妖，你们在蓬莱安心养病。”

宁霜霜点点头，屋内众人便散去了。兰亦走之前，在她枕边放下一个小铃铛似的玩意儿。

“如果我再快一点，就能赶上帮忙了，你们也不会受伤。”兰亦心里十分惭愧，“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告诉铃铛，我立即就能赶过来。”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了，宁霜霜阖眼休息，不知不觉就在疼痛中睡了过去。

出了门后，大宗主却径直往大弟子的寝殿走去。

这里常年僻静，少有人烟，于是他轻轻推门的咯吱声，还是惊醒了在内屋休息的松鹤。

松鹤咬牙下榻，大宗主挥手让他在床上躺好。

“弟子没有保护好师弟师妹，请师父责罚。”松鹤低下头，只露出苍白的鼻尖。

“确实该罚。”勾华打量一遍这个行事严谨、从不出错的大弟子，“小十一明明失去内丹筋骨寸断，哪来的法力攻击鱼妖召出青女扇的神力，你说你是被鱼妖所伤，可我看那一掌，分明是蓬莱功法，还是没学出样子的出掌。”

松鹤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勾华却注意到他微微紧绷的肩背。

这个向来对大弟子称赞有加从不责骂的蓬莱大宗主少有的动了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欺瞒师门，到底想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