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诡异缭绕的迷雾包裹整个山头与寺庙,就连白月也嵌入了进去。
寺庙脚下有一片苍天古树林,古树凄凄,枝干缝隙之间却隐有液体流动。风拂树丫唦唦作响,液体随风飘扬,扑鼻而来的是令人作呕腐烂腥味,细细瞧去,能发现那古树流出的是一种鲜红的血液。
咔擦——
一棵苍天古树在风中断裂开来,它的倒下压断了后面的树干,依次接连,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一时间,足足数十根古树在黑夜里断裂倒下了。
迷雾欲渐浓重,林中被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看不清模样的什么人影。
它们悄无声息向着一个方向出发,那个方向是整个山头唯一可见的一丝光亮。
寺庙里,火光正旺,沉睡的人却忽的被山下巨大的声响惊醒。
“你醒了?”
良穆从打盹中缓过神,转身将昏睡了一日的冥若尘从地上扶坐起来。
冥若尘虽休息的充足,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或许是承受的悲伤太多,心情过于沉重,导致精神都低落沉重了。
没有多余的力气,这一次,他倒是终于能够顺着性子倒靠在那个能给他安全感的肩膀上了。
良穆也不挣脱,任他静静靠了一会儿,才伸出胳膊将人整个揽在了怀中。
“良穆,我好难受……”
怀中人张了张唇,有气无力地嗫嚅着:“我心里,好难受……”
良穆怜惜的看着他,拥抱的力气紧了紧,语气似水道:“我知道……”
冥若尘将脸埋进他心口,啜泣着说道:“我在九子城见到我阿娘了,一百年了,我终于见到她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开心的差点将你都忘了……”
话是欢喜的话,可诉说的却是哀切。
“我原以为,以为她这一次的出现,是我们一家团圆的开始……可是,我没想到,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又将我丢下了。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她就那样死在我跟前,血淋淋的,而害死她的,是我……”
良穆扬起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身子,眼眶之中快要溢出泪花。
“她死了……”
冥若尘嘶喊一声,嘶的声音沙哑:“阿娘她死了!”
突兀抬头,却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眉间尽显痛苦神色,望着良穆,哭道:“良穆,我再也没有阿娘了,这一次,彻底没有了……”
“对不起……”
良穆攥着他的手,视线模糊一片,泪水淌出眼角,滴落在他手背之上,却是无尽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该陪在你身边的……”
是啊,若他那时在他身边,若他没有与他分开,事情或许是不是还有转机?
良穆低着头落泪,与他感同身受着这种痛苦,若是自己当时在场,又怎么会忍心看着他寻找了百年的母亲就那样死在跟前,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啊,他手心攥出了血渍,是那么无能为力:“对不起……”
冥若尘一动不动,像一片凋零的落叶,又缓缓飘回他怀中。
他失声道:“阿娘走了,林羡鱼也走了,我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还有我……”
良穆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与他相拥在一起,喃喃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
他无力的点了点头,或许吧。
“那你会喜欢我吗?”
冥若尘闭上双目,浑浊的脑子依旧不堪精神的重负,迷迷糊糊,不知是不是在问他,还是在自问。
良穆扬在半空的手掌顿了顿,愕然不知所言,喜欢吗?是那种喜欢吗……
他含着泪的眸中忽而一软,细细瞧着这个背地偷盗人心的人,到底是从何时起呢,他居然是有些记不清了。
等不到他回答,怀中人欲睡之前,才又说道:“说不出来就不说了吧,我困了。”
“睡吧!”
良穆拍拍他的后背,眼神中浮起的柔情似水。
“傻瓜……”
他暗暗自道,任是一块石头被追赶调、戏百年,也会心有所动吧,更何况是个活活生生的人。
他要给与的回答,不过简短两字。
喜欢,何止是喜欢……
火光飘摇,散出一股暖流,两人相依相偎在一起。
良穆拥紧怀中睡得如孩子般的人,面上不觉间露出了久违很久的笑容,其实他很想时间在这一刻停留下去,能就这样与他一起忘记外面血腥的喧嚣,享受享受片刻的宁静。
可是天不遂人愿,两人刚眯眼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电闪雷鸣。
“殿下,外面好像不太妙!”
砚浓望着窗外,细细听着声响,黑夜里除了雷鸣和雨声,还夹杂着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脚步声忽远忽近,轻一阵沉一阵,缓缓从寺庙的四面八方传上来。
几人瞬间警觉起来,瞧定外面的黑暗,想等待脚步声再近些。砚浓性子急,提剑一跃跃出了窗户消失在了黑暗中。
云木见状,也呆坐不得,一把将睡熟的林予安扛上肩头,起身便打算去追。只是人还没走两步,又被窗外的人影惊的顿住了脚步。
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出窗的砚浓,此刻他横着剑背对几人而来,似乎是在防备黑暗中的什么。
“砚浓……”云木忍不住喊他。
“嘘!”
砚浓头也不回,只轻轻嘘了一声,随即翻窗跳进来,面色沉重道:“我们有麻烦了。”
几人相视一看,纷纷看向窗外,只见黑暗之中隐隐有黑影移动。人头攒动,行走有序,越来越近,直到靠近庙宇,火光才将它们的形态一一呈现出来。
黑衣蔽体,看不清脸,但却能从它们手中的武器辨别出它们的身份。
“莲花暗器!”
冥若尘从良穆怀中惊站起来,脸色苍白中透着怒气与恨意。
母亲被莲花挖心的场面在眼中晃现,这暗器化成灰他都认识。
“阴魂不散!”
他紧握拳头,抽剑出鞘:“今日你们来多少我便杀多少!”
良穆则起身将他拦住道:“有怪异,别冲动。”
冥若尘脚下一顿,良穆牵住他的手掌心,递来一个温柔的眼神,看向外面,说道:“它们不像活人!”
砚浓也转头道:“很奇怪,他们行走如此有序,却又毫无生气,难不成……”
“不错!”
冥若尘则率先抢过话头道:“行尸暴戾狂躁,是不会如此安静的。”
几人将目光投向他:“那是何物?”
“傀儡尸!”
冥若尘一字一句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傀儡尸!”
云木:“殿下在九子城见到的就是这种行尸吗?”
冥若尘摇摇头:“不。”
九子城的行尸在吸取了他的血液才变成了傀儡尸,但那种傀儡尸残暴血腥,一旦驱策,便见人就咬,与这种大规模安静移动的有很大区别。
几人目光回到窗外,黑衣傀儡尸已经将庙宇团团围住,但怪异的是它们并未发起攻击。
冥若尘挣脱被握住的手,往窗边走去。
“若尘。”良穆牵住他的衣角,语气带着些许担忧。
“无事。”
冥若尘侧头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即走到了窗边,窗口处的行尸就停在他跟前,只隔了半扇墙。
所以他看的格外清楚,那个赤红色的印记格外清楚刺眼,罗刹族特有的图腾印记。
可为什么偏偏会印在这些傀儡尸身上。
他低眸陷入沉思,第一次见到这印记时是在青阳后山的尸洞里,第二次是在母亲手腕上,第三次是昨日在山下时,这之间是不是有联系呢?
倘若有联系,那到底又是什么联系,他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看的出神,良穆也走上了前,在看见那个印记时,面上露出了一个和他相同的表情——眉头紧皱。
“土象尸,水象尸,金象尸……”冥若尘嘴里念叨着,细细回忆着五行尸地的细节特点。
五处尸地,他们真正捣毁的只有三处,后面火象尸没炼成,木象尸没现世,要是按之前五行平衡之法来算,这尸是没炼成功的,但这傀儡尸又是如何炼成的呢。
“问题或许出在青阳。”
良穆在身后道:“这印记应该还有另外的含义,空了我差人查查。”
冥若尘自顾点点头,看了窗外半晌,才问道:“那接下来该如何?”
问着,他抬剑打算向跟前的傀儡尸刺去,良穆压下他的剑柄,道:“昨日你伤的不轻,身体虚弱,不宜再动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砚浓将火堆湮灭,起身道:“你不在这几日,殿下已经推测出来灵山真正的位置所在,我看咱们还是先攻他们老巢比较明智。”
云木:“那这些玩意儿怎么办?”
“当然不管咯。”
砚浓胳膊一端,说道:“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将这些鬼东西唤醒了,前面几次就已经把我们折腾够呛,我可不想在还没到达灵山之前就被累嗝屁了。”
云木也弱弱接道:“况且殿下一动必起尸……”
冥若尘望着窗外,没什么心情听两人调侃,只是都到这儿了,灵山近在眼前,他也不想与这些玩意儿纠缠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