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回转，今年的阴界终于在动荡之中正式进入了寒冬，而连下的大雪几乎将所有城池都埋入了雪白中。

这几日鬼都城里萧瑟寂寥，血腥漫天，尸横遍地。受了惊吓的鬼民早已闭门不出，一眼望去，皆是满目疮痍。

那日一战之后，陆北慕受了重伤，南喻可消沉，阎君大殿也在丢失鬼玺之后彻底陷入了死寂。

砚浓还在监视鬼狱修葺，听言略显疲惫，为了不被情绪逼疯，便干脆跟着鬼将们一起干起了清理尸体的工作。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瞧他们的样子不像是阳界的凡人，莫不是成了魔？”鬼兵们一边搬着死尸，一边围在一起聊聊叨叨。

听言原不想听这些闲聊，可无奈他们声音太大，又没有刻意压低，摇摇头低声念了个字，“魔？”觉得有些可笑。

“你看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狱里那些刑具还要邪门。”

“难怪杀起人来如此残暴。”一名才新调来的铁衣鬼兵脸上满是后怕，啧啧叹道：“听说那日阳界的人闯进来，用这锁链头杀了好多人，全部是被爆头剜心而死的，那惨状简直惨不忍睹。”

旁边听半晌的老鬼将掀起眼皮，冷笑了声：“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在忘川河畔的时候，那叛贼一剑劈开结界，死的那些人才惨。”

“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他摇摇头，不知是唏嘘，还是怨恨。

铁衣鬼兵将雪中的尸体一具具翻找出来，摆放在担车里，忍不住凑进来小声地问：“你口中说的那叛贼是谁呀？”

老鬼将：“……你不知道？”

铁衣鬼兵挠挠脑袋道：“不瞒你说，我原先只是下城一个看门的，这不上面打了仗人手不够，才被破例调上来的。”

他将雪扫成堆，缩着脑袋四下张望了几眼，生怕自己说错话被人给听到了，问道：“那人是谁呀，是阎君大殿里的人吗？”

“还有，他是在哪里劈的结界呀，结界现在修补好了吗？”

老鬼将眉头一皱：“你个新来的小鬼，问结界做什么？”

铁衣鬼兵：“……”

“大人别紧张呀，我这不是才来，好奇嘛，您就给我说说呗！”

老鬼将摇摇头，指挥他做事：“好奇个屁，既然都知道那是阎君大殿里的人，用给你说，既然是新来的就老老实实做事，别问东问西的。”

“……”

铁衣鬼兵碰了冷钉子，有些尴尬，但还是不甘心，说：“我就是关心关心嘛，你说那忘川结界那么硬，他都能劈开逃跑了，要是想再进来那岂不是轻而易举。”

或许铁衣鬼兵说的话太过直白了，以至于隔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听言立马就听出了不对。

老鬼将也是一愣，随即脸色沉了沉，不耐烦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小的就是好奇……”铁衣鬼兵努力掩饰住眼中的异样神色，顿了顿说：“那结界现在修补好了吗？”

“我怎么知道。”老鬼将倒没注意到铁衣鬼兵问这句话的意图，喝气暖了暖手道：“不过应当是没——”

“聊什么呢！”不知何时，听言已经走了过来，他打断话，那铁衣鬼兵与老鬼将听见声音一同转过头来，两人都立刻低头闭了嘴。

那老鬼将是识得听言的，忙压低身子道：“大人恕罪，小的们在此处清理尸体，闲来无聊就……”

他欲言又止，听言眼神落在那铁衣鬼兵身上，看见他躲闪的目光，和缓慢退后的脚步，猛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问道：“我听你刚才在问忘川结界，怎么，你想出去吗？”

老鬼将吓得身体一颤，慌忙往地上一跪：“大人误会，小的们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想要出去，还请大人明察。”

听言冷声道：“我没问你！”

老鬼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了眼旁的铁衣鬼兵，然后又低下了头。

“说呀！”听言松开手，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了出来，厉声问道：“说，你方才问结界做什么，是不是什么人派你来打听的？”

铁衣鬼兵这才慌张起来，跪下解释道：“……大人，误，误会了，小的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人指派我。”

听言看着他的后颈，那里烙着个印，是只有看守鬼狱的狱卒才有的印记，可再瞧他的脸，是个生面孔，应该是最近才被调过去的。一个看守鬼狱的跑到这里来清理尸体，还套问关于结界的话，着实可疑的很。

莫非是凌飞雨还没逃？听言脑中冒出来一个念头，顿时心神紧张起来，怒喝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铁衣鬼兵吓得身体一颤，俯首又往后退了几步，听言跟紧他：“再问你一次，到底谁派你来的？”

“……小的，并，并不是。”铁衣鬼兵结结巴巴的回应着，显然有些心虚。可就在听言打算施出折扇擒他时，铁衣鬼兵却突然猛地向前一扑，将他手中的扇面扑落在了地上，

听言吃痛，踉跄的退了两步，眼中显露杀意，手上一动掌风呼啸而出：“是叛贼，给我抓住他！”

铁皮小兵拔腿就往城楼下跑，但因速度太慢被一掌打中了后背。听言大声道：“别杀他，要活的！”

“是！”老鬼将闻声而起，抄出自己的刀戟朝他冲上去。

铁衣鬼兵眼见逃不掉了，顿时脚掌心一翻爬上城楼口打算跳楼。

听言急喝一声：“他要跳楼，快拦住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命令过于太急，把人吓到了。

那老鬼将闻言，一时也顾不得那城楼到底有多高，将手中刀戟一甩，飞身跳上楼口一把抓住了铁衣鬼兵的腰。

铁衣鬼兵见此脸色大变，立马挣扎着身体不停往外扑，看那样子是铁了心要赴死。老鬼兵紧抓他不放，连半个身子都已经掉出城墙，待但碍于听言的命令，又不敢贸然松手。

不料下一刻，那铁衣鬼兵突然侧首反手一把牵住他的衣领，想将他一起拽下墙去。还好听言手疾眼快，飞速出扇击中了铁衣鬼兵的胳膊。

“啊！”那铁衣鬼兵当场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在半空回旋半圈，从老鬼将手中挣脱，没有犹豫一下落了下去。

老鬼将则被惯性逼退回来，一屁股倒栽在雪地里。

听言没时间扶他，急忙追出去扶上城墙一看，只见城墙之下鲜红一片，人已经摔死了。

“可恶！”听言啐了一口口水，快速冲下城楼。

那铁衣鬼兵面门着地，头破血流，死不瞑目。

听言不甘的跺了跺脚，然后回身看着同样冲下来的老鬼将，看了半晌才叮嘱道：“你看好手下的兵，如有遇到今日这类询问结界的，统统抓起来。”

老鬼将方才操之过急，此刻下楼人都还没来得及站稳，但也还算机灵，听见命令立马俯拳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听言将那铁衣鬼兵的尸体搜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找到，但却在尸体上闻到了一股曼殊沙华的味道，应该是他从忘川那边带过来的。

低头冥思了一会儿，他起身又对老鬼将道：“你去陆大人府上，将今日之事告知于他。”

“好。”老鬼将垂首应声，虽没了方才的慌张，但似乎对自己之前乱说话的行为有些愧疚，低眉顺眼的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西城王殿下可还有要吩咐的，小的一并告知判官大人。”

听言摆摆手：“并无。”

陆北慕不是傻子，只要将此事告知给他，他自己都知道该如何防范。

不过，看着老鬼将还鞠着腰，听言便抬起眼来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入鬼都多少年载了？”

老鬼将闻言，立直身体大声回道：“回殿下的话，小人姓隋名志，早些时候在鬼司堂，而今在兵部当差，入都已经有二百三十年载了。”

听言抬眼看着他：“你之前有在鬼司堂当过差？”

老鬼将微一垂头：“回殿下的话，是的！”

听言听完点点头，随手道：“知道了，去吧！”

隋志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躬下身子道了声“是。”然后恭敬的退了下去。

老鬼将走后，听言又将那死去的铁衣鬼兵细细翻查了一遍，虽然还是没翻出什么，但他心头总隐隐觉得有蹊跷。

回想他方才询问老鬼将那些话，他越发觉得这人是凌飞雨派来打探消息的。

垂首沉思了片刻后，他蹲身卸下那铁衣鬼兵身上的盔甲，将其套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