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良关这边喜食清淡，松娘晚上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听言与良穆吃得很香，可对于冥若尘这种重口味的人来说，就有些食之无味了。

他傍晚吃了太多麻鱼酥，到正要吃饭的时候，反而有些吃不下。

所以，这顿晚饭很早便吃完了。

直到夜里，大家都要就寝的时辰时，冥若尘才突然发现自己饿了。松娘得知后坚持要给他做宵夜，他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便拉着良穆早早睡下了。

良府的院子很大，有很多房间，良穆习惯一个人住在西房那边，那边只有两间房，另一间是属于听言的。

冥若尘想住的离良穆近点，可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好在后来听言看出来他的心思，做出了让步。

听言在月良城内还有一套宅子，他好久没回来了，便以要回去给爹娘上香的理由离开了良府。这样一来，西房那边空出来的房间就名正言顺的归冥若尘了。

两间房挨得很近，两人躺在床上，中间就只隔了一面墙。

冥若尘饿得睡不着，就竖着耳朵贴着墙壁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良穆那边很安静，像是早已经睡着了。

冥若尘不甘心，捏着拳头敲墙壁。‘砰砰’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响。

良穆刚有了点睡意，就被敲醒了，他无奈的坐收回手起身子，竖指捏了道符贴着墙施了过去。

“怎么了？”耳畔传来声音，良穆语气清冷，还夹杂着几分朦胧的柔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冥若尘闻声，开心地将手收回来，贴着墙说：“良穆，我睡不着……”

那头沉吟了几秒，问道：“为什么？”

冥若尘寻了个借口道：“……我认床。”

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忽悠，他在罗刹里地板睡惯了，突然睡一晚软床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白日里他是睡不醒，可到夜里又睡不着。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良穆语气温和了下来，说：“天气冷，不要贪玩。”

冥若尘坐在黑暗里，噘了噘嘴反驳他道：“我没有贪玩，就是睡不着嘛！”

墙那头不回话。

冥若尘伏在墙面上，语气委屈地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良穆：“你想说什么。”

冥若尘放低声音，恳求地回答：“想说很多，我可以过来和你一起睡吗。”

良穆早猜到他要来这么一招，心里顿时软作一团，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转手将那传音符掐了。

冥若尘没听到对面说不，便知道他答应了，连忙穿好衣裳下床，抱着自己的褥子往隔壁去了。

良穆听到外面细微的脚步声，披上外衣将灯燃了起来。

门没有插锁，冥若尘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站在门前故作矜持，问道：“良穆，我可以进来吗？”

良穆有些无语，心说：你都抱着被褥子推开我的房门了，我若是不让你进来，你便不会进来吗。

冥若尘当然会进来，因为他向来脸皮厚。良穆根本来不及张口答话，他就已经大大方方走进门，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好冷好冷！”冥若尘一手提着鞋，一手抱着褥子，身上外衣也没穿，从外面进来冷得直打哆嗦。

良穆看见他赤、裸着双脚，面色不由地沉了下去。

他转身下床，抬腿就往冥若尘屁股扫去，冷冷骂道：“你是猪吗，出门不穿鞋！”

冥若尘被踹地整个人往前倾出去，连着怀里的被褥子一起栽倒在床榻上。他翻过身体，冲着良穆一阵傻笑，嘟囔着说：“又不远，穿了还得脱，麻烦死了。”

良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坐下来，将他往床里一推，说：“滚进去，睡里边。”

冥若尘被骂得开心，爬起来就往被窝里钻。

榻上还是热的，他抱着良穆原先盖的被子使劲嗅了嗅，忘形地说：“好香呀，良穆用的什么皂洗的澡呀，这么好闻。”

良穆脸皮子薄，被他这么一逗耳根子都开始发烫了，立马伸出胳膊去抢被子。

冥若尘正美滋滋地要往自己脸上盖，见他伸手过来，当即腰身一扭将被子整个裹在了身下，说：“我要盖这个。”

他露出半颗脑袋，指了指他从隔壁抱过来的那床褥子：“你盖那床嘛！”

良穆垂下眸，气呼呼地瞪着他。

冥若尘眨巴着眼睛，将大盖猛过头，在褥子嗡嗡地说：“我都在你床上了，盖下你的被子又怎么了嘛！”

“……”

良穆望着那鼓囊囊地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他合好里衣，将掉落在床边的被褥摊直，然后静静地躺了下来。

“不熄灯吗？”冥若尘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不熄。”良穆声音清冷如水。

“哦。”冥若尘微点了下头，将脸重新缩回到了被子中。

良穆躺下就没动静了，他人太冷清了，睡觉时就连呼吸声都很小，冥若尘本想等他与自己说话呢，可没想在被子里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开口。

他蹑手蹑脚地翻过身子，伸出半颗脑袋来。

然后一抬眼，刚好对上良穆那双深邃漆黑的星眸。

“……”冥若尘愣了下，讪讪地收回目光，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你不是想和我说话吗？”良穆眉心蹙起，平静地看着他。

冥若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两声：“额，是么……”

见他无动于衷，还装懵，良穆直接抬手掀开了他胸前的褥子。冥若尘吓得往墙根缩了缩，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良穆没有回答，将他的不老实的胳膊拽了过去，把住手腕开始摸脉。

冥若尘这才终于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挣扎着手往回缩：“良穆，你……别拉我。”

“为什么？”

良穆眉梢一冷，黑目蒙上了层寒意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有摸不到你到脉搏？”

冥若尘用力地收了收胳膊，想把手抽出来。

良穆不让，就这么紧紧地抓住他，说：“告诉我，你在那罗刹里面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冥若尘眼底有慌乱闪过，他咬着唇不敢看良穆。

“说！”良穆厉声地呵斥。

冥若尘的身子被吓得在褥子了抖了一下，眼眶泛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眉开口：“……我，我做错了。”

“哪里做错了？”良穆脸上的冷色凝结在了眼底。

冥若尘靠着墙壁，双眉低垂，声音细弱蚊蝇：“鬼石……”

良穆没听清，他接着说：“良穆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在溟海岸边问过你的那句话？”

良穆睫毛闪烁，低眸沉思了几秒，才想起来，说：“你写手心你的那句话？”

“嗯。”冥若尘轻轻点了下头，眼眶里酸得厉害。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说：“我当时问你的那句话，是关于鬼石的……”

“鬼石？”

良穆眸光微沉，眼里像是蒙了层化不开的冰，他抿紧嘴唇看向冥若尘，把那句话念了出来。

“怀玉其身，疯魔由心……”

念完话，良穆没有再出声。他怔怔地抬起头，在冥若尘细黑深邃的瞳孔间看到了自己无法抑制住的惊慌失措。

“那东西……”他双眸睁大，眼底似乎有大片大片的恐惧晕开，“你是不是用我的方法去开启了它？”

冥若尘愣愣地望着良穆，有些呆滞茫然。

“是与不是！”良穆猛地捏紧他的手，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喉间几度嘶哑，说：“你变成这副样子，全都是因为鬼石对不对！”

冥若尘面色蓦然苍白，身子颤抖着差点倒在床榻上。

他不敢告诉良穆自己用鬼石做了些什么，他甚至……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当初，他从良穆口中得知烁身以成物的方法之后，迫不及待的要将鬼石钻研透底，根本没有试想过代价与结果。

鬼石是什么东西，它是超越三界之外的能创造出惊天异世的神器。

肉体凡胎在它之下，不过尘埃随时消散。

冥若尘当时用自己的身体去容纳鬼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再无回转的余地，他其实早就死在了鬼石给他制造的深渊堕欲中。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鬼石让他成为了载体，并代替了使他能活下去的心脏。

他同灵山上那些被人驱策的傀儡尸一样，只是某样东西的躯壳。

脉搏的消失，他早就发现了。

因为那晚，他在去到鬼石给他带来的世界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原有的灵魂死在了惊天异世中，死在了充满堕欲与毁灭的光渊里。再后来，鬼石替代了他跳动的心脏，鬼石的力量让他重复新生。虽然他看起来与普通活人无异，但实际上却是个没有了心的死人。

没有了脉搏算得了什么。

现在的他全靠鬼石的力量维持生机而存活，若是没了心脏，那他才算是彻底死透了。

良穆握着冥若尘的手心里起了汗。

冥若尘抬眸看去，看见他波动眼眸如被鲜血浸染般，沉淀着夜幕的深沉。他的眼里有泪，却不愿落下来。

“良穆……”眼眸压住了他眼底的潋滟光华。

冥若尘嘴唇微张，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指腹滑过他殷红的眉眼，然后接住了那滴晶莹的泪。

他说：“……放心吧，我死不了，我与你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