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凉竹步履轻快地走到杂物间，推开门。

狭窄的空间一目了然，本该待在这里的少女却不见了。

乔凉竹走出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通往后巷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撬开，半开虚掩着，她弯了弯眉眼，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明溪趁着刚才阿乌和乔凉竹说话的功夫，偷偷溜到了小酒馆的后巷子里。

此刻还是凌晨，最浓重的夜色时分已经过去，黑咕隆咚的天空开始褪色，露出蒙蒙亮的光泽，寂静的城市有了复苏的痕迹，身后的小酒馆隐约飘出激烈劲爆的重金属音乐，金属冷硬无比的质感穿透墙体，像蒙了一层雾纱。

明溪吸了一口凌晨的空气，清冽，凉爽，比在酒馆里混杂烟酒味的混浊空气好多了。她靠着贴满小广告的破旧巷墙，手指勾起，心里默念着血族的召唤咒语。

等了片刻，慢慢呈现深蓝紫色的天空静悄悄，没有任何东西飞来。

明溪咦了一声，站直身子，又认真地试了一遍。

终于，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头顶报废的电线动了动，有什么沉沉地压在了上面。

明溪放下手，欣喜地扬起头。

然后，她看呆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吸血鬼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大一只！

诚服效忠血族的血仆种族，在人类世界有别的名字，它们叫乌鸦。

在血月，乌鸦到处都是，它们成群结队，黑压压的一片，黑羽亮泽，身躯矫健，能口吐言灵，代为传递讯息。因为猎物不多，血族又都是比较会过日子的，每次完成任务给乌鸦的犒劳无非是几颗果子或者麦粒，所以明溪见过的血仆一只只都体态匀称，保持着好身材，不像面前自己召唤出来的这只，肥得那足有碗口粗的电线也在摇摇欲坠，不堪其重。

看来人类世界的伙食很好。

肥硕的乌鸦俏生生地立在被压得弯成半月弧度的电线上，乌黑的羽毛在浓墨重彩宛如油画质感的凌晨都显得光泽逼人，点漆般的豆粒眼睛通灵一样地盯着站在废水横流巷子路面上的少女。

明溪欣赏完了对方壮硕如肥鸡的身材，试探地询问，“你对这里熟悉吗？”

乌鸦没有理她，而是仰着脑袋，似乎正在明媚忧伤。那羸弱不堪的电线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压断了。

明溪会意，低头从兜里摸出刚才收获的小碎钻，递过去，乌鸦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但这只斜眼看了一下，又转了回去，没有动心的样子，它跟雕塑一样地立在上面，从出现之后就没有任何表示。

明溪召唤它出来可不是为了欣赏它肥嘟嘟的小身板，她手指微微一勾，“下来。”

受到种族压制的力量牵引，站在电线上矜持高傲的乌鸦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它终于破功，开始聒噪地叫喊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

明溪伸手，接住这只活像正在被非礼的乌鸦。

咚的一声，体型之大，少女连一只手都无法拖住它。

明溪干脆用两只手捧起乌鸦，大眼瞪小眼，“这就是你对待主人的态度吗？”

乌鸦的小眼睛里流露出属于人的神情，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嘴里却不饶人，开口就是一句：“哎，你这完蛋玩意儿！”

“……”明溪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刚刚听到过？

这只胖胖的已经通灵的乌鸦一边奋力挣扎出自己的一只翅膀，一边继续絮絮叨叨，“你还没认出我？不会吧？不会吧？”

明溪的脸一黑，直接腾出一只手捏住它开开合合的尖喙，盯着它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乌鸦渐渐地流露出被侮辱般的眼神，忍辱负重一样用爪子勾着少女纤细的手指，以此表达它最后的抗议。

“认出来了。”明溪失望地松开手，叹了一口气，语气生无可恋。

“你是阿乌。”

听到这话，阿乌又精神了起来，很是不服气，“喂喂，你这心灰意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能召唤出来老子，应该是你的荣幸才是。”

明溪斜眼看向他，“你见过柳玑前辈吗？”

她认真地想了想，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明怀忘记给她看柳玑前辈长什么样子了，她也是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前辈。

但现在回想起来，前辈似乎古里古怪的，脾气很差，行为又幼稚，跟传闻中的温柔大姐姐完全不一样。

更关键的是，她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同族的气息，当然，前辈解释了，因为她在人类世界生活太久，气息什么的也就慢慢被同化了……

但她又让自己混入小酒馆里，关于任务的又语焉不详，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明溪这才召唤出血仆，想通过信息灵通的血仆来确认消息。

阿乌抱起翅膀，十分骄傲的姿势，“当然。在下十分有幸地在柳大人跟前伺候过一段时间。”

这是乌鸦族最想做的一件事，受到柳玑大人的青睐召唤。

明溪连忙把一张照片递给他看，这是她在柳玑的房间偷偷顺来的，“你看看，这是不是柳玑前辈？”

照片上，一袭红色礼服的女人高贵典雅，妩媚艳丽，姿容绝色，阿乌扑腾着翅膀，很兴奋的样子，“是的，是柳玑大人。”

嗯？明溪收好照片，若有所思，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吗？柳玑前辈真的要自己混入这个奇奇怪怪的小酒馆？

“那你有没有可以联系到前辈的方式？”明溪又问道。

“……没有”阿乌惆怅起来，“前辈很神秘，她不喜欢我们随便地去找她。”

“那算了，我自己去找。”明溪掉头就走，她越待就越觉得这小酒馆的乔老板怪怪的。

“喂喂，那边不能走。”阿乌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你疯了吗，这里可是乔老板的地盘！走不出去的，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明溪衡量了一下，她走回来，阿乌连忙挥动翅膀，停在少女纤瘦的肩头上，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我们回去求乔老板。”

太怂了叭！

明溪忽然有点明白当初血族为什么会被赶出人类世界只能龟缩在血月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血仆这玩意儿绝对是阵前倒戈拖后腿的猪队友！

明溪挥挥手，直接将乌鸦打落飞走。

阿乌扑腾着翅膀，以高超的飞行技巧，悬停在明溪身边。说话的声音都吃力了，“你……你别乱来啊，这里可不是血月。”

明溪抬眸看了它一眼，乌黑的眼眸渐渐弥漫出淡淡的血色，来自种族天然的压制力量一下子将乌鸦给震慑住了。

“你先回去，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乌小小的眼睛里浮现一片茫茫然，依言转身飞了回去。

小酒馆里，少年身躯一震，回神。

他摸了摸发疼的脑袋，咦，刚才怎么了？自己好像走神了。他想不起任何东西，只好低头继续擦酒瓶子。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扔掉手里的抹布，急匆匆地跑向杂物间。

也不知道乔老板有没有把新来的伙计怎么样，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阿乌杵在门口，屏息静气，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试图听到里面的动静。

片刻后，什么声响也没有。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伸手将门推开。

哪里有什么乔老板，连新来的伙计都不在这里了。

少年陷入短暂的恍惚之中，如果不是兜里还揣着从明溪那里顺来的亮闪闪，他都要怀疑今晚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了。

天空的颜色已经变成蓝紫色，浓郁得近乎要变质发黑，云层深处隐隐约约有透明的日光迸射出来，逐渐冲淡天色。

血月没有这样的凌晨风光，它的天空永远只有晦暗的颜色，即便是白天也处在灰蒙蒙的苍穹笼罩之下，类似人世间的阴雨天。

真是麻烦啊，太阳快出来了。

明溪苦恼地摸摸头发，没有血仆的引路，她没法立刻找到柳玑前辈。

看来只能去前辈说的莲城影视公司看看，这么快就又去找她，前辈不会生气吧？

明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前辈，至少要先把跟乔老板签的黑心卖身契约给解决了。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堂，明溪沿着巷子快步往前走。这条狭窄偏僻的巷子很是漫长，沿街全都是老式楼房的后门，窗户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偶尔她会踩到散发着腥臭味的污水，垃圾堆在一边，已经腐烂凝结成块，像是无人管的废弃之地，但偏偏又扎堆地聚居着一群人，明溪快走到巷子出口的时候，薄薄的衣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因为她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盯得她心里毛毛的。

这条小巷通往城市的一条主干道。

路上的车寥寥无几，明溪还是打算碰碰运气，她站在路边，伸出手，摇晃起来。动作有些笨拙。

毕竟是第一次做。

甚至在没有车开过的时候，明溪的手依旧上下摇晃着，像一只机械的木偶娃娃。

“我说得没错吧，她脑子似乎确实有点问题。”

不远处，乔凉竹单手插兜，眼睛盯着站在路边的少女，嘴上忍不住吐槽。

花眠站在她旁边，黑色皮裤包裹下的双腿结实坚致又有弹性，她身材高大，堪称魁梧，衬得乔老板越发像一株随风飘扬的拂柳枝，纤瘦柔弱。花眠被乔老板拖着，几乎跟了明溪一路，早就已经不太耐烦了，“别说，至少人家有资本可以胡来。”

乔凉竹饶有兴趣，眼睛莫名地亮了几分，“连你也打不过她？”

“你刚才不是看得一清二楚了，她可是……”花眠熟练地掏出一支烟，靠在墙上，眯起眼睛，“行了，你上，还是我上？”

乔凉竹按住她焦躁不安的手，“别急，现在可不兴打打杀杀了，我看这是个乖的。”

“……”好话歹话都让她给说了，花眠索性也不着急了，吐出一口烟，“看来，你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