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孙掌柜从桑宁村收完货回来之后，整个程家大房，气压低的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娄老大被叫过去，却不见有人招待，向仆人打听了，仆人说程老爷在书房，但是没人敢进去，就连大少爷都在院子里等着，若是娄老大胆子大，便去瞧瞧。
娄老大这样一听，便也觉得算了。一个人不做声张，走到后院见，正看到大少爷。
程旭坐在回廊里发愁，看见娄老大，一脸怒气却只敢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害死我了！”
娄老大手一摊，一脸无辜：“我何来害你啊？”
“你知道我这一单生意赔了多少钱吗！”
“几百两银子程家还是赔得起的吧。”
“这不光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我耗费的工期呢，我的周转呢，最要紧的是失去了孙掌柜的信任，居然让程晋那小子起来了，以后我们在整个行市，会被他分一杯羹。我们是做生意，又不是向你一样打劫，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做生意市场就这么大，他多一份，我们就会少一份。”
这话娄老大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们打劫，我也是个正经做生意的良民，谁以前还打劫过呢，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们才干这些犯法的勾当。”
“你！”
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大，突然一声响，书房的门打开，重重的砸在旁边墙上，程家老爷面色十分不悦从书房里出来，手上拿了一个藤条。
“爹，是我错了，您别生气。”程旭一看到父亲出来，赶忙上前跪在院子里。刚才那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荡然无存，双手攥紧，低着头一点不敢张看，肩膀有些微抖。
娄老大看程旭这副模样，想着帮他说说话：“老爷，少爷也……”
他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程老爷一鞭直接抽在儿子脸上。程旭被打的歪在地上，连吭都不敢吭一声，马上爬起来保持刚才的姿势。
这把娄老大都吓到了，看到程旭半边脸肿的老高，他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对自己儿子下这种狠手。
惊吓之余，娄老大赶紧赔笑劝道：“也是我轻敌了，我找了那么多人去堵程晋，谁能想到那小子那么鸡贼，趁夜走林子里，谁也找不到他在哪。下次我们肯定多个心眼。”
程老爷连看都没看娄老大一眼，只盯着程旭问道：“你说呢？”
程旭咬着牙，声音近乎喊出来：“我是程家未来的家主，所有人的错，都是我的错！”
程老爷点了点头：“说得好。”说罢扬起手，一连打了十几鞭，每一鞭的声音都像是炸裂在这个小院里。
程旭抖得像个雨天里的小狗，他就那样跪在地上，躲也不躲的一下一下挨着鞭子，直到后背衣服上渗出血迹。让娄老大这种街面上靠拳头说话的人，都生出些怜悯。
程老爷深深吐了一口气，看来是气撒完了，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你二人进来。”
娄老大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他知道程老爷一方面是教训儿子，另一方面也是打给自己看。他想搀扶一下程旭，程旭挡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站了起来。
在书房里，程老爷安稳坐下，刚才的事就像是没法生过一样，心平气和的跟他两人说话：“现在该怎么办。”
屋里没人答话，也不敢答。现在还能怎么办呢，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总不能去帛行把布讨回来吧。
看他们俩都没说话，程老爷说道：“那批布不能浪费，放到市面上去卖，用七成的价格吸引客人。”
“什么？”程旭不明白：“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就算这一批获利了，以后再卖正价的布，客人会不接受的。而且七成的价格，我们也要赔本啊。”
程老爷眼神微斜：“生意怎么做还需要你教？程家染坊百年的信誉，卖一次次品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我要让程晋的布卖不出去。他的本小，经不起风浪，积压个几批布，收不回本，他自己就死了。”
看着儿子不知变通的眼神，程老爷轻蔑的笑道：“所有的规矩，都是自己设给自己的，买家懂什么，有便宜货谁还买贵的。孙掌柜是个聪明人，一旦察觉市场风向有变，肯定会采购更赚钱的。只要能把他挤死，同等品质市场上只有我们一家，还不是想定多高的价，就定多高的价。这次赔的本，还怕赚不回来吗。”
程旭一时无言，他爹的办法未尝不是一个临时的好计策：“只是市场上有帛行的监管，咱们这么做，势必会影响别家的生意，帛行不可能不管的。”
程老爷从炕几上拿出一封信，交给程旭：“你去找这个人，有他一句话，帛行也不敢管。”
程旭本还在疑惑，帛行是由众多染坊布庄老板共同组织的行会，代表整个江南的织造势力，谁还能做帛行的主呢。翻过信封，看到‘江南制造局’几个字，他瞬间明白了。
程老爷说罢吩咐娄老大：“你这次让我非常不满意，我希望不要有下次。我们处理这批布，是在给你时间。你趁机找到程晋的弱点，逼他交出秘方，离开老宅，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娄老大也瞥见信封上的字，赶紧满脸堆笑向程老爷伸出一个大拇指：“是是，老爷您英明。”
说完这些，程老爷靠在榻上，闭上眼睛养神。程旭和娄老大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敢打扰，倒退着离开。正要出门时，程老爷发话：“将伤养好了再出门，你也是个少爷，别让人家看到你一身的伤，丢人现眼。”
程旭赶紧称是，退了出去。
*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程晋和虞依山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他的大哥大嫂。说是回门也算不上了，但是礼物得按照回门的规格准备。
从家里拿几匹布，抓了两只鸡，想着到镇上再买点肉，也就差不多了，从前两天清出来的旧东西里，找出几个大礼盒，好好擦干净装起来，看着也挺是那么回事。在准备这些的时候，程晋却觉得虞依山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怎么了？”
虞依山摇摇头：“当年他们把我卖过来，我就没想着要回去，之前的程晋确实从不想这些规矩，但另一方面，是我自己也不想回去。到了一个新火坑，难道还让我怀念以前的火坑吗。”
程晋知道他的心情：“那你还想去吗？”
虞依山叹了口气：“去吧，把该做的礼数做足，我就不欠他们的了。”
将这些箱子装在骡车上，两人赶着骡车到镇上去。一个骡子车在镇上也有点显眼，到了之后，两人先将车托人看着，方便他们去市上买些礼物。
两人去集市的路上，经过一个与旁边完全不一样的两层建筑，装饰的花团锦簇，罗纱的招子飘到街上，牌匾上金子写着秋云楼三字。上次来没走这条路，这是程晋第一次看到这栋楼，跟整条街的门面比起来，贵气了太多。程晋不禁感叹一声：“秋云楼，哇这就是古代的青楼吧，头一回见啊。”
虞依山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他：“我说你怎么一定要再买点礼物呢，原来是想来这看看啊。这里面倒是环肥燕瘦，漂亮姐姐年轻妹妹都有，还有哥儿当小官儿伺候你，我在这是碍事了呢。不过就你兜里那两个钱，恐怕别人都看不上。”
程晋看到虞依山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冲自己眨了几下眼，赶紧告饶：“没有没有，我只是没见过青楼，从来没有想进去的意思。这里面的人，难道有哪个能比你漂亮吗，我可不信。”
“那得要去看了才知道呀，现在空口说，岂不是对不起里面的人。”
几句玩笑话，听的程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错了，祖宗，咱们赶紧走吧。”
程晋拉着虞依山正要走，却突然看到虞依山变了脸色。
“躲起来。”虞依山反拉住程晋的衣袖，躲在招牌后面，神色有些不对。
他们借缝看到有个布衣中年男子，来到秋云楼门口。正要进去，却被小厮拦住了。
“怎么了？”程晋不解问道。
虞依山面色不悦：“你看到那个人了吗，是我大哥。奇怪，我大哥是个闷葫芦，用我嫂子的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为何跑到这种地方？”
程晋更不明白了：“你大哥？今日不是找人带话，我们要去拜访吗，他怎么还出来逛青楼？”
虞依山也疑惑，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青楼的小厮一向有个眉高眼低，并不会每个人都勤谨伺候，看到虞重山便直接拦住：“欸欸欸，虞大，你怎么这么大瘾，青天白日的，就要来干这事。”
虞重山呵呵笑道：“我也不干什么，还着急回去呢，就让小翠姑娘陪我喝点酒就行了。”
小厮嬉笑着打量他：“你有钱了？”
虞重山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钱：“有点了。”
小厮还有点意外：“哎哟，还不少，你这是攒了多长时间私房钱啊。”
“你真会说笑，今天我那个弟弟带着他相公过来看我们，他相公听说最近挣到笔钱，那来看我们还能少拿吗。我媳妇就给我点钱让我出来打酒。”说着虞重山摆摆手：“我还给他们打酒，想的倒挺美，让小翠陪我喝点，喝剩的酒兑点水，回去交差就得了。”
小厮以手点指调笑道：“还是你聪明啊，不过你那个哥儿弟弟，难得过来一回，你让他们喝剩酒好吗。”
虞重山直接啐了一口：“我呸，他一个哥儿，生出来就够丢我爹的脸面了，有多少人家生了哥儿直接掐死的，我们还辛辛苦苦把他养大。能换点钱供养他哥嫂，那算是他唯一赎罪的机会。他有钱了，就必须对他哥嫂好！你看吧，我马上就有钱了，回头找翠陪我个大的。”
“啊哈哈哈，那虞老爷，我提前恭喜您了，快进去吧。”既然他以后有可能是有钱的买主，小厮立马换了笑容，迎他进去。
两人在招牌后面看完了所有的事，虞依山低头说不出话。
大庭广众之下，程晋也不敢太引人注意，只好默默的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匀了口气，虞依山才缓缓说道：“原以为我大哥并没有那么讨厌我，只是村里的老思想和怕媳妇，原来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
“这种人太坏了，以后咱们就当没他们这个亲戚，回去吧，不去受这个气。”
虞依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既然说过了，还是去吧。今天去了，就不欠他们了，以后再也不见。”
程晋眼珠一转，口中轻哼一声：“行，听你的，你先去吧，我去准备礼物，把车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