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在这里啊。”孙渠说道。

安羽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看贴在墙上占了一大面的监察员守则。

“是啊。”安羽点点头，看向孙渠。

孙渠柔和地笑笑：“我以为执行官都是处理完一件事情就去处理另一件了。执行官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忙。”安羽伸了个懒腰，“大部分时候，我比你们都闲。”

孙渠笑着表示看得出来。

两人沉默一瞬。

孙渠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您对我们监察官的印象怎么样？”

“还行吧。”安羽也模棱两可地说道。

“现在都快六点了，监察官怎么还没回来。”孙渠看了看自己的表。上一句话问完就没有了下文。

“不知我有没有幸请执行官吃一顿饭呢？”孙渠眨了眨眼，“今天中午的饭钱好像是喻监察付的吧。”

安羽尴尬地点点头。

六点一到，监察院的食堂里一下子涌进许多人。

食堂里一下子满满当当，人们坐在四人一桌的桌子前吃饭。但安羽他们一桌还空着两个位置。而这两个位置却始终没有人来坐。

监察员们也没有多看安羽一眼，各自和同伴低声说笑着。但都有意无意地绕过他。

孙渠坐在对面，很认真地扒饭。

“基因工程就这个好，蔬菜能量产。”孙渠说道，“但肉真的......不敢恭维。”

安羽慢慢地舀着碗里的稀饭。他把食堂里淡得像清水一样的名义上的汤倒在碗里，拌着饭吃。

安羽没有盛肉，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一点味道都没有。”

“是啊。”孙渠立刻接上，“我都没尝过真正的肉是什么味道。”

肉类在大兽化以后就基本消失了。原本的牛羊猪之类都变成了谁都不认识的奇怪生物。

“我也没有。”安羽附和道。

他第一次和孙渠坐这么近。孙渠在航站楼给他做笔录的时候离他有三米远，旁边还有一个喻白站着，孙渠几乎全程都低着头在记录，只有询问的时候才短暂抬头。他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喻白手下最得力的监察员年龄也不大，比喻白还要年轻。而且他身上的气质很柔和，没有喻白的那种咄咄逼人的威严。坐在他身边根本不需要像坐在喻白对面一样精神紧绷。孙渠身上儒雅是他许久没有见过的。

“执行官先生，您会在东南基地待多久？”孙渠问道。

“我不知道。”安羽摇摇头，“你可以不叫我执行官，也可以不用敬辞，直接叫我安羽就行。”

孙渠一副“这样啊”的表情，似乎有点惋惜：“别的地上城基地都没有我们这么好的。”

安羽点点头：“监察院管理得好。”

孙渠微微一笑。

接着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吃饭。孙渠吃得比安羽快，先行放下碗。他吃完以后，目光在整个食堂里四处游荡，不时落到安羽身上。

安羽假装不知道，继续低头吃饭。

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食堂的低语声骤然消失，一个人端着碗坐到他斜对面。对面孙渠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安羽顺着那人的制服慢慢向上看。监察员统一的黑色制服上有一枚哑银色徽章，上面缀着四颗星。他都不需要往上看了，整个地上城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佩戴这种徽章。

“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办公室里等我。”喻白的声音传来。

安羽抬起头，对上监察官没有什么情绪的视线。

“我饿了。”经历了上午那件事，安羽都不想和他多解释。

“......”喻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后在办公室等我。”

安羽：“......”好不容易把一句“凭什么啊”憋回去。

喻白无视他的不满，低头吃自己的，没有理孙渠。孙渠在一旁不停地抠自己的手指，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喻白一来，安羽就喉头一哽，差点连饭都咽不下去。不过他也快吃完了，仰起头把汤汁全部灌进嘴里，就想端着碗离开。

“坐着。”喻白冷冷地说。

安羽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其他监察员端着碗匆匆离开，只有这一桌的小小空间是静止的。

孙渠更是走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巴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安羽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似乎在进行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他不声不响地重新坐下。

孙渠见喻白的气息有所松动，嗅到了自由的苗头，便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溜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安羽全程都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直到喻白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安羽才跟着他走出食堂。

两人走进喻白的办公室。安羽关上门，抬头看向喻白。

喻白没有接他的目光，自顾自地坐到座位上。

“我想请教一下，”安羽的语气冰冷，“您说的让我听话，应该不包括我什么时候吃饭和什么时候走吧？”

“你现在应该知道答案。”喻白的语气一样冷。

“这两件事有影响您管辖的地上城的秩序吗？既然没有又为什么要控制我？！”安羽问道，语气里有压不住的怒气。

他已经不想在我面前装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纯大学生了，喻白想道，再激一下，他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

“因为我认为你是危险人物。”喻白冷冷地说，“我认为你有必要被我监控。在地上城我说了算。”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对这座地上城有威胁？”安羽几乎已经气急败坏。

喻白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轻轻抛到桌上。资料上安羽温和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这些都是假的。”喻白用食指指节敲敲那份资料，“你让我拿什么信任你。”他逼视着安羽，“你给我一个理由。执行官的身份在我这里不是挡箭牌。”

安羽气极反笑：“那随便你吧，监察官先生。你需要让我脱掉衣服检查一下我身上有没有携带炸药吗？”

“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喻白淡淡地说。

“......”

“你想脱吗？”

安羽说不过他，真的不想再理他了，转过脸生闷气去了。

真的，他堂堂一个执行官就没有这么被人这么怼过。

次日，鉴定科。

“这个不是纤维。”鉴定人员说道，“这是细胞残骸。”

“细胞残骸？”喻白皱着眉头，“什么细胞？”

鉴定人员摇摇头：“都成这样了。细胞结构都被完全破坏，根本无法观察。”

喻白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灵感的尾巴。

“我知道了。”喻白点点头。

安羽闷闷地吃着素包子，他决定从今天开始都不理喻白了。

喻白似乎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办公。

其他监察员晚上要么回家，要么住在监察院后的宿舍楼。但喻白不一样，他晚上根本不回宿舍楼，都直接睡在办公室。

安羽曾经怀疑过这人在地上城有没有房子。但他现在很笃定地认为，这人没有。

他已经和这个人几乎算得上是同吃同住，发现这个人真的很无趣，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分心，

——或者说值得他分心。

安羽觉得这个人简直像是披着人皮的人工智能，真的没事情干的时候就闭目养神，就像关机了一样。

而且，这个人精力旺盛得可怕，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有事情，他肯定比值班的监察员还积极。

天哪，这肯定不是人。安羽在心里暗暗摇头。

中午。

安羽跟着喻白去吃饭。

所有的监察员都已经对他们的组合见怪不怪。而且，他们两人身边的位置永远是没有人坐的。

喻白吃饭的动作相当文雅，肩背挺直，袖口微卷，端着碗慢慢地吃着。

安羽坐在他对面，碗放在桌子上，低着头吃饭，根本不抬头。

两个人一高一低，看起来对比相当鲜明。

喻白先吃完，抽出一张纸巾拭嘴。安羽只吃了一半，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

——他很明显就是故意吃慢的。

喻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他一直垂着眼盯着安羽的头顶，似乎若有所思。

安羽不抬头也可以感受到他存在感很强的注视，但他根本不想理他。

尴尬的平静又持续了几分钟。

突然，安羽和喻白同时抬起头。喻白脸色凝重，安羽则直直地看向监察院食堂靠近门边的地方。

那个方向，坐着四名监察员。他们正在吃饭，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有说有笑。

但被安羽的目光锁定的那名监察员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脸色潮红，规整的制服也有些乱。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扣的，但他的却没有扣上。

安羽正想起身。但喻白比他快上一步，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待在这里。

这是一个很强硬的姿态。意思很明显，几乎是强迫安羽待在座位上。

奇怪，为什么？处理这种事，多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安羽根本没有心思再继续吃饭。

他的视线追随着喻白，看着他走向那一桌监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