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不知您可知这《乐经》是何书？”

楚易不开口还好，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那几人就像炸了一样，各个瞪眼撇嘴，看着像是要一拥而上。

楚易也发觉自己说话有些讽刺的味道，连忙解释说：“各位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乐经》失传已久，如今存世的都是大儒以乐经为名自行撰写的，不知公子是想要哪种的？”

刚刚那三个仆从被楚易的话惹怒，这秦少卿竟然并未生气，他自知自己学问不好，被人提起也不动气。

这次也是听人说起父亲一直想要这书，为了让他答应自己去武学上学，才抽空出来找找，自然就不知道所谓的‘乐经’到底是哪本书。

“什么哪本？把你店里关于《乐经》的书全给我拿来，小爷全包了！”

遇事不决，金钱开路，这是秦少爷从小到大的准则。

楚易没见过这么大方的金主，嘴微微张开，脑子里急速打算盘，这以乐经之名的书少说也有个十几本，其中大半还是失落的古籍，其中正本《乐经》少说也能要个一两百两吧？其他的再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小一千了！

被突然的暴富砸蒙了，楚易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也是楚易不知道对方在万宝阁里的挥霍，一对耳坠就六百两，对比起来，他卖了十几本书才堪堪追上。

但换个角度想，他做得可几乎是无本买卖，除了支出抄书的钱，再没什么成本了，而徐嫂子那宝石进货就不便宜，再加上手工费，利润肯定是没有楚易高的。

回过神来，楚易告知秦少卿书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到货，十几本书，就算再找几个人日夜不辍地抄，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还来得及赶上那老头的生日。’秦少卿想。

对时间达成了共识，秦少卿也高兴自己一下子就买到了想要的，对这破书肆也不像一开始一样看不顺眼了。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楚易：“你这里可有关于数算的书？不要那些常见的。”

数算的书？

楚易挑眉，隋唐时期科举还有明算这一科，而到了明朝就只考四书五经，朝廷取士政策影响文人的倾向，如今对数算感兴趣的人少之又少，想在坊间找到一本都是难事。

他也没问对方是买来干什么，只列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书籍名称和他估算的价格。

把单子递给对方，秦少卿只是瞟了一眼，就让仆从掏钱。

现在要付的是定金，尾款等随后来取货的时候再付，交接完后，这一群人就要出门。

也在秦少卿刚要出门时，他脚下突然碰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块，看着丑不拉几的。

旁边的小胖子之前见有人来，就默不作声地藏在角落里，看不进去书，就掏出魔方在那摆弄，也是一个不小心，魔方就脱手而出。

看着那小胖子缩成一坨，楚易是又气又好笑，合着他是窝里横，跟他那是鼻孔朝天目下无人，一遇见贵人就像遇见猫的老鼠，见不得人似的。

秦少卿看着好玩，捡起那方块，在小胖子眼前晃一圈：“哎！小胖子，这是你的么？”

小胖子，也就是吕智维眼睛跟着魔方转，小声说是。

秦少卿哈哈一笑，随手将魔方揣怀里，“那现在是我的了。”

随后就起身离开了，他身边仆从扔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桌上，算是他们少爷买的。

等他们离开后，小胖子才撇撇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楚易哭笑不得，这一看就是那少爷在逗小孩玩儿，他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怎可能看得上这小玩儿意，但没成想这小胖子还对魔方挺上心。

“好了好了，我再给你重做一个，保准比之前那个好看。”

楚易摸摸小胖子的脑袋瓜，安慰他说。

“可是，可是那是我第一次亲手做的……”

小胖子嗓音带着委屈，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好好，那等下次看到那人，我替你要回来可好？”

小胖子听到这话，连忙抬头问他：“真的吗？真的能要回来？”

楚易想对那少爷来说那魔方也不值钱，可能回去就随手扔给仆人了，等下次来人结钱，他返点折扣，再暗示一下，拿回魔方应该不成问题。

得到保证后，小胖子才破涕为笑。

但没一会儿，楚易就开始检查他的作业，看到应该完成的大字写得不成字形，又罚他重抄一遍。

小胖子噘着嘴认命写着，心里刚对楚易升起的好感又降了回去。

***

府尹的宅院离三山街不远，秦少卿从书肆出来后，跟那几个跟班去一栋酒楼吃饭，他们没去醉仙楼，毕竟那里花费不菲，他手头的钱都花在了银楼和书肆里，只能先去普通的酒楼打发一顿。

说是打发，但这一顿饭也花了近五十两银子，酒足饭饱后，他就一步三晃地回了府。

应天府尹是南京的最高长官，府邸自然也不差，高门大户，里面分了前后院，中间还有花园间隔，占地大概有二十多亩。

按理说，应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屋制规格本不该这么大，可谁让世间风气如此，官越大，住的地方也水涨船高，如今别说官员，就是那些身家巨富的商贾之流，住处也是尽显奢侈，完全视祖宗礼法为无物。

秦少卿自然不会嫌住的地方太大，要他说，这地方还小呢，他家除了他爹这一主脉六口人，还有两个叔父统共八口人也住在一块儿，偶尔想逛一逛府里，三步就能遇见两人，可憋屈死他了。

从主屋那边绕过去，秦少卿回到屋里换下外衣，在婢女侍候下换上舒适的衣服，怀中的魔方就这么掉了出来，旁边婢女捡起，秦少卿没在意，让她放在桌上后，就拿着装着耳坠的盒子就去了后院。

顺着两边曲折的游廊向前，路上经过的小厮婢女见了他，都连忙侧身行礼，秦少卿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端着首饰盒，欣赏着院中刚种下的似彩蝶展翅般的红色花朵，进到后院妹妹的住处。

院内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装点地精美雅致，里面还有一潭池水，将院外的燥热挡在外头，秦少卿一进门，就看到妹妹身边的婢女拿着一本书就要进屋。

他连忙上前拦住，让人等在外头，他自己拿着书笑嘻嘻地进门。

屋内软塌上斜倚着一个女子，瀑布般的黑发绸缎般铺散下，她脸上未作装饰，嘴却不点而朱，淡色的眉如秋水涟漪，听到动静，那双眼淡淡一瞥，就算无多余动作，却带出了无边的艳色。

秦少卿摇着扇子，感叹地站在门口：“数遍这南京城，有哪家女子及得上我妹妹这无双姝色，也不知那混球是不是眼瞎了，竟看上容梦那心思深重的丫头。”

他说的之前曾于他妹妹定过娃娃亲的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本来打算在今年他妹妹及笄礼过后就登门提亲，却不知那楚公子什么时候和他二叔家的女儿勾搭上，拼命求他娘，势要娶容梦为妻，气得他爹把二叔训了一天一夜，说他教女无方。

想到这，秦少卿就气得不行，他妹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受过这冤枉气，想着想着，觉得上回把那人套麻袋揍了一顿不咋解气，寻思着还得找机会再揍一顿。

秦燕飞不知哥哥的想法，听他提起，才想到有这么个人，她随手翻过一页书，淡淡道：

“既然两人心意相通，便是该成人之美，他们两人一个无情，一个无义，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听到这骂人不带脏字的话，秦少卿还思考了番，才听出话里的意思，他大笑出声：“哈哈！果然还是妹妹博学多才，可不是嘛，那容梦无情，楚小子无义，他俩合该在一块儿！”

随后，他大咧咧地进门，先将盒子放在卧榻旁边小桌板上，“妹妹快看，我淘到的一对儿耳坠，正适合半月后参加宴会戴。”

看到盒子，即使对首饰不感兴趣，秦燕飞还是拿过来，白皙的手指翻开盖子，一对儿红色琉璃般的宝石耳坠静静躺在黑色的绒布上。

她将耳坠拿起来，随手戴在耳朵上，转头让哥哥看看。

那红色的宝石映衬着白皙的耳朵，在她还带着绒毛的脸颊旁轻轻晃悠，晃晕了看者的眼睛，不知道是那宝石闪耀，还是那艳色逼人。

“不错不错！”

秦少卿不住点头，“果然我的眼光不会错。”

没想到他夸得竟然是自己，秦燕飞也习惯了他的不靠谱，看完后就将耳坠摘下放回去，继续读自己的书。

“对了，我刚刚去了个书肆给爹买生辰礼物，还顺便买了几本市面上没有的数算书，等过几天拿回来给你瞧瞧。”

听哥哥随口的话，秦燕飞是读不下去了，她略带无奈地看向秦少卿道：“你这又是被谁忽悠了，我这么些年才找到几本，你随便进一家书肆就见着了？”

她哥哥厌恶读书，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但为了她，每次出门时也会买些书回来，可买回的不是市面上泛滥的书，就是翻版的，字迹都模糊，但感念于他的心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可这回竟被忽悠着买了数算的书，她一算就不能便宜，想着等书拿回来，她一定要好生同哥哥讲讲，不能再随意被人坑了。

“是啊，我本打算在那买了乐经就走，但随口一问有没有数算的书，那小掌柜就给我列了个单子，我看上面怎么也有个十来本，够你看个把月的。”

不想理他，秦燕飞开口赶人：“哥哥刚回来还未洗漱吧，累了一天，还是快去歇息吧。”

听到这话，秦少卿还以为妹妹关心自己，美滋滋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他回头跟妹妹说：

“你别看书看久了，容易伤眼，我看花园里新栽了些花，你也去走走，别老闷在屋里。”

等人走后，秦燕飞低头不语，视线落在书上，却没有焦距。

婢女等少爷走了才进门，看到桌上的首饰盒，就要将其收起来。

却听到小姐低声呢喃：“真是傻子，新人栽新花，谁理旧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