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夏。

“小朋友，你把这个表填一下，然后就可以跟这个大哥哥去做测试了。”

黎鸢拿着这个表，有一些不理解。

“招募单上写的明明是招童模啊？”

2006年的时候，明明物理家’的时空实验还没有被官方机构认可，于是他们只能暗地里用这样的方式招募。

可若是前来报名的小孩子有疑问，负责报名的工作人员也不会隐瞒自己的实验目的。

“那个单子确实是写的招童模，”对面的姐姐耐心地和虞梦解释道，“但实际上我们从属于一个科研组织，招的是进行试验的志愿者。”

“实验？”

黎鸢不明白。

“就是进行‘催化’的实验，开发你们的技能。”

顾名思义，催化就是催促异化。

因为小孩子身体骨骼尚未发育完全，更容易产生身体机能上的异变。

只要他们半年内每天都吃特定的药物，就完全可以达到异化的条件。之后借用仪器的辅助，就可以完成“催化”。

但这个“异化”也是有方向的。

在小孩子们刚进来的时候会进行能力评估，也就是刚才所说的“测试”。

黎鸢并不在乎什么开发技能，她只在乎一点——

“给我的钱还是你们之前的那个数吗？”

工作人员被她逗笑：“小小年纪就掉钱眼里了，还是之前那个数。”

只要有钱，黎鸢不在乎别的。

‘物理家’给他们一天五十元，只要黎鸢待够五六年就足矣给张清结算所有的费用。

在做测试之后，需要签定志愿协议。

黎鸢的评估并不理想。唯一亮眼的，就是她的情感检测。

她对情感波动有着强烈感知，也是这一特点让黎鸢被主管记住。

“小姑娘，你确定你要来我们这里做志愿者哦？”

“当然。”

张清对她那么好，黎鸢也想帮助她。

“那好。”主管笑眯眯地拿过一沓协议，“那你在当志愿者的时间里可就再也不能回家了。”

“没问题。”

黎鸢一口气签了七年的协议，签完之后她问对方：“那可不可以先把钱付给我家里？”

对方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等你催化完成，我们会把所有的钱一次性打到你父母的账户上。”

黎鸢走后，检测人员来到主管办公室。

“带这个女孩去进行‘变换时空’的催化。”

“这……”

检测员有些犹豫不决。

‘变换时空’是他们刚研发出来的项目，无论是药品还是仪器都还刚刚进行临床试验，副作用尚未可知。

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当试验品，检测员于心不忍。

“主管，这个药目前还有副作用，要不……”

要不就算了吧，检测员心想。

“要不我这个主管也让给你做算了。”主管打断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快带她去。”

主管不耐烦地挥手。

被喂下药后的三个月里，黎鸢几乎每天都是吃了又吐，吐了又饿得想吃。

第四个月，药量加倍。

饥饿和呕吐的副作用消失，但黎鸢望着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想起被张清推进隔间的那几个月。

还要在这个房间呆六年多，黎鸢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这便是变换时空的第二层考验——它将人从身到心多方位击垮。

在动自杀念头的那一刻，黎鸢忽然想到：

倘若这样死了就算实验失败，那么张清和林秦刚一分钱也拿不到。

就这样艰难地熬过半年，黎鸢的异化时期结束。

按照规矩，她需要进行下一步——

催化。

进入催化室，黎鸢被关进一个黑色的模具里。

它像一个罩子把她整个困起来，只露出鼻子呼吸。

工作人员打开面具的开关，里面释放出一团黑雾。

黎鸢的眼睛接触到这团黑雾就刺痛难忍，它们钻入黎鸢的毛孔之中，和之前沉淀在体内的药物一起刺激着她的大脑。

“啊！”

一股剧痛从四肢传至大脑，黎鸢疼得紧攥手指，手臂控制不住的颤抖。随着手臂的动作，模具四分五裂，一旁的仪器感受到这阵波动，忽然启动。

在杯子消失的瞬间，黎鸢瘫倒在地。

等黎鸢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睁开眼的瞬间，围着的实验人员全都欢呼起来。

“成功了！试验成功了！”

这个成功，指的是黎鸢拥有了扭转空间的能力。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他们的要求下，黎鸢转移了很多东西，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之后，他们才测试出，黎鸢可以转移成功的只有无生命的物体。

上级向实验人员施压，要求他们必须在黎鸢合约结束前完成转移生命体的实验任务。

于是，黎鸢的休息场地变成了猫窝。

直到这里所有的猫都消失，她才能离开这间屋子。

他们的压迫让黎鸢也起了逆反的心理。

想着整个屋子都是猫，不转移他们也不知道。黎鸢就天天在里面睡觉，第一次安稳地度过一段时间。

大概是黎鸢之前太乖了，实验人员每个月才去检查一次。但一个月后，主管人员大怒。

因为猫非但没少，还多了好多刚生出来的小猫。

“就是我们太纵着她，才让她肆无忌惮成这样。”

恰逢新一期训练营的开启，他们便把黎鸢送去训练营以儆效尤。

——————

训练营很难，但黎鸢咬着牙扛了下来。

“每五人为一组，规定十个组是一个阵营……”

熬过了理论训练，迎来更为残酷的实践操练。

操练前，教官又重申了一遍规则。

看着工作服上绣着的太阳，看到现在的黎诚才知道这里是“源世界”。

“源世界”，是他们共知的一个世界。

因为‘物理家’和‘哲理家’的一切改变，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每一个世界和源世界相比，都只有小的差别。但黎鸢参加的这届训练营中，有遇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黎诚看见了少年时候的齐胡赐。

‘物理家’有潜在规定，除了像黎诚这种需要进行不断磨练的，又或像黎鸢这种要被上级敲打的，很少会有人在加入组织很久以后还参加训练营。

在第三世界中，齐胡赐是十七岁加入的训练营。

也就是说这里的他早进组织六年。

“听明白没有？”

“明白！”

训练场上，学员们整齐划一地回复后，就按照学号顺序来到教官身边依次抽取自己的组别和阵营。

很有意思的是，黎鸢和齐胡赐都被安排在五组。

“各个小组迅速集合，选好组长后和我报备。”

五组的组长是这次训练营中非常出色的一位学生，宋浩。他快步走到教官身边集合，教官讲解完任务以后，他又拿着这次的物资重新返回队伍里。

“根据教官所给线索，在组长的带领下，各组前往目标基地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宋浩念完手里的任务纸条，迅速分配其余四人的职位。

“周池的方向感好而且体能也强，你就负责接下来的探路。”

“黄青青心细，记忆力也好就负责为我们记录和做标记。”

“齐胡赐脑瓜子转得快，战斗力强。就和我一起保护大家的安卫，兼职我们的智多星。”

宋浩出色的地方不止于他的战斗力，更在于他的观察细微和能言善辩。

说到最后一个黎鸢，他的话就显得很有技巧：“我们四个都负责前方战斗了，后方就变得极为重要。所以黎鸢作为我们这里的核心角色，负责给我们找找吃的，帮我们解决一下后勤问题。”

大家也都明白黎鸢的战五渣实力，对此也没有异议。

走在路上，一直在前面巡视的齐胡赐却特意和宋浩调换了位置。

他走近黎鸢，主动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前期训练的时候，齐胡赐没有和黎鸢有过接触，因此他的问话没让黎鸢奇怪。

还以为是组员之间的相互熟悉，黎鸢乖乖答道：“黎鸢。”

本以为齐胡赐会就此离去，他却皱着眉，“把这个名字改了吧。”

“在我们这个战场上，你的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会通过你的名字，顺藤摸瓜找到你的家人，继而抓你的弱点。”

这一番话，黎诚在进训练营的时候也听别人和她说过。

所以她在之后改名为“黎诚”。

诚，是希望对组织忠诚以及对自己和他人诚实。

除此，黎诚也是经过这场训练以后，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有道德和正义感的人。

这个名字算是黎诚心里的指路灯，让她在当时那样混乱的环境下还能明确自己的方向。

黎鸢听到他的话以后抿了抿唇，却没有顺着齐胡赐的意愿改名。

“谢谢你，但这个名字是我亲生父母留下的最后一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没有了’黎鸢’二字，过往一切就不复存在了。”

“那随便你。”

齐胡赐没有再勉强黎鸢，又重新回到自己负责的位置上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安保机器人。

应该没有惹到他吧？

黎鸢看着前方小个的少年，心中忐忑。

她细细回忆着在训练营的学习，确定自己和齐胡赐刚才是正式第一次见面。

对于齐胡赐这一遭没头没尾的对话，黎鸢心里觉得属实莫名其妙。

半个小时后，几人到达指定地点，在门口的牌子画上自己组特有的标志。

“呼，这一路都胆战心惊，还好没出事情。”

同组的另一个女孩黄青青勾着黎鸢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进营地帐篷。

这里说是基地，其实也就只是几个废弃仓库。想要睡觉方便以及抵挡蚊虫，还是需要帐篷。

“等等。”

黎鸢直觉上感觉不对。

两人走到帐篷旁，在黄青青马上要掀帘子的时候黎鸢拦住了她。

她扭头问黄青青：“你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经过黎鸢的提醒，黄青青也发现了。

“帐篷还在我背后的书包里。”

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是一个圈套。

教官从来没说过不允许外人进入别家基地。

五人因为一路的平安都有些大意，三个男生都去外面找藏起来的物资了，留两个女孩在基地里暂时休息。

此时基地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黎鸢和战斗力比她好一点的黄青青，面对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

黄青青小心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黎鸢环视一圈发现没人，只在地上发现一盒摔炮。从里面拿出一袋，她掀开帘子就丢了进去。

“砰——”

摔炮在里面发出爆炸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但这并不足以让两位女孩放松警惕。

黄青青看了眼手表，估算了一下宋浩他们出去的时间。

黄青青的异能是“隐藏”，但这个需要根据个人的身体状况而决定时间长短。

拉着黎鸢的手，她发动了异能，黄青青的身体逐渐透明。黎鸢被拉着的手也受到波及渐渐隐藏，一点一点，黎鸢也消失不见。

这个异能是保命技能，如果身体虚弱可以用上一天。

但像她此刻的身体健康，就只能使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

以这样一种状态，两人掀开帘子进去。

帐篷里空无一人。

这样明显的一个陷阱，对方肯定有后手。

黄青青听说过黎鸢的能力，“黎鸢，你能从咱们组织的装备库里取个什么出来吗？”

物理家制造最多的就是箭、弩等冷武器，能带出来一件都是好的。

望着黄青青期待的眼神，黎鸢遗憾地摇摇头。

“抱歉，我只能把东西变消失。可它变去哪里我都没能力知道，就更别提空手变一个出来。”

这也是他们敢让黎鸢进训练营的原因。

黄青青从自己腰带上摘下一个带着皮套的刀。

她把它递给黎鸢。

见黎鸢不接，直接把它扣在黎鸢的腰带上。

“你做什么？”黎鸢问道。

“拿好，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在身边。”

黄青青谨慎叮咛。

在这里，如果黎鸢身边没有武器，她便是连保护自己都很难做到。

基地外是自由世界，任何人的存亡都不受管控。受伤、死亡还是活着都未可知，所以她们也不敢贸然赤手出去。

从帐篷里出来，两人躲在帐篷的后面，准备守株待兔。

“你看。”

黄青青指着帐篷后不起眼地方被割开的口子。

“现在夜晚蚊虫多，而且这个季节刚好都是毒蚊子。他就是想让咱们晚上睡不好，继而偷袭咱们！”

黄青青气得跺脚。

“老大，里面没人。”

一个有些谄媚又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位女生对视一眼。

说话的声音她们认得，是二组的程阳阳。

他的组长江安凡一直和宋浩不对付，这个帐篷想必也是江安凡组放的诱饵，只等他们放松警惕。

还好她们出来的及时。

黄青青轻呼一口气。

“齐胡赐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敢和我们老大做对。”程阳阳一边捂着还泛着淤青的嘴角，一边对江安凡阿谀奉承，“您能看上那个黎鸢是她的福气，要是让黎鸢自己知道，肯定都要会后悔拒绝我们的！”

齐胡赐，为了她打人？

为什么？

黎鸢心里有些困惑，她撒开和黄青青相握的手，接着帐篷的遮挡看向门边。

江安凡照着他的头顶就拍了一下，“所以你就把咱们的物资分享给他们？”

程阳阳龇牙咧嘴得捂着脑袋喊冤。

“我没有！这是他们基地遗留的，来的时候就架好了。”

“但我把这个帐篷划破了。”他嘿嘿奸笑，“谁让那个齐胡赐打我！”

“你少说两句，没准还能少挨一顿打。”

齐胡赐古板无波的声音也在门口响起，他转头看向程阳阳身边的江安凡，“你说是吧，江组长。”

齐胡赐又将视线转至帐篷，一眼看到在偷瞄的黎鸢。

“对啊。”

江安凡在进基地以后第一次开口，他看着紧跟着齐胡赐进来的宋浩挑衅地开口：“我们来只是想通知二位一声，今晚七点，竞选营长。”

“对了，”他转头看着那顶帐篷，“我们特意分出来的物资，送给各位。”

说完，江安凡带着还不服气的程阳阳离开了。

“才不是！”

他们走了以后黄青青现身，急忙和宋浩报告刚才自己听到的。

齐胡赐径直走向又躲起来的黎鸢。

“你不会是我亲生父母又生的小孩吧？”

黎鸢不知为何有了这个想法。

齐胡赐对她的反应好像早有预料，“去外面说吧。”

两人来到仓库后的空地。

“我确实是你的弟弟，但不是亲生的。”

“在你五岁被救出来那年，被人登上报纸了。阿姨叔叔想把你带回去，可却得知你已经接受了那个新家庭……”

“后来一次偶然，他们遇到了我。可能是又想起你吧，所以收养了我。“

沉默良久，“他们……还好吗？”

齐胡赐没说话。

黎鸢不安地揉搓手里线头。

齐胡赐想起那天的事情，他红了眼。

“听说你失踪以后，他们非常担心你。”齐胡赐抹掉眼泪，梗着声音说。

“失踪？”黎鸢大惊失色。

是了，她突然就从医院离开再也没回去过，外面肯定都以为她失踪了。

齐胡赐接着说道，“他们以为你又一次被拐走了，非常难过。阿姨住院了，叔叔也一夜之间白了头。”

“但是我却在叔叔阿姨和你的养父谈话里听到，你打车来到这里。”

齐胡赐也收到过那个传单，他十分聪明地联想到黎鸢是为了钱。

“黎鸢，”齐胡赐仰着头，直视她的眼睛，“我听说你是因为不配合才会来到这里。”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答应过叔叔阿姨还有你的养父母，要把你救出去。”

两人的关系说开之后，黎鸢很开心。

原来她的家人不是不要她，而且，她也有了自己的伙伴。

黎鸢褪去了被世俗压迫而形成的圆滑外表，露出里面还是孩子的内芯。

在’物理家’的这些年，黎鸢不是什么都不会，尤其最近来到训练营她学到很多知识。

她算了算自己的合约日子。

“我还有四年就可以离开了，你不用担心。”黎鸢扬着天真的笑容拍拍齐胡赐的肩膀，“希望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一起去看爸爸妈妈。”

看着黎鸢这般豁达，齐胡赐也没有忍心告诉她，在她离开以后的故事。

夜晚，十个组第一次聚在一起，五十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们围坐在一起。

“大家都差不多到齐了，那我们就商议一下谁来当营长吧！”

程阳阳当起了这个会议的主持人。

他绕着这个大圈，边走边说：“首先我们先每个组推选一个。”

“首先二组推选，江安凡。”

紧接着他又问道：“五组呢？”

十个组里只有二组和五组能力最强，竞争力也最大。

江安凡站到围着的空地上，在五组的所有人中环视一圈，最后锁定齐胡赐身边的黎鸢。

黎鸢没注意到，她此刻正和齐胡赐耳语。

“要不你和那个江安凡比一比，杀杀那个姓程的锐气。”

经过上午的事情以后，黎鸢看程阳阳觉得他哪哪都惹人讨厌。

“不要吧。”齐胡赐懒懒地说道，“这种事情处理起来好麻烦的。”

宋浩这个时候却说：“我的战斗力没你强，要是你上去咱们就有双重保证，就算是车轮战也能把他换下来。”

宋浩的话让齐胡赐睁开眼，他定定地看着宋浩。

“怎么？”

宋浩对于他的眼神有些疑惑。

齐胡赐这才移开视线。

看着一脸鼓励的黎鸢和宋浩，他站起身：“五组齐胡赐和宋浩。”

“两个人……”

程阳阳为难地看着江安凡。

江安凡高抬下巴，轻蔑地说道：“来吧。”

起初的局势还很胶着，但随着体力的消耗，江安凡几乎是被压着打。

就在齐胡赐想趁热打铁，干脆把他踢出局的时候，局势突变。

江安凡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弩。

“江安凡！”

宋浩马上站起来。

黎鸢更是立马冲上去，她集中精神，双手变换打出一道气波，这道波包住了江安凡的枪。

“齐胡赐闪开！”

黎鸢闭上眼想要让它消失的时候，这道气波又裹住了江安凡。

但是紧闭双眼的黎鸢并不知情，她仍然指挥着自己的异能。

下一瞬，江安凡连人带枪消失在众人眼中。

‘物理家’一直苦苦想要完成的任务，就这样阴错阳差地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出自任光椿《戊戌喋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