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娜的星际中医师生涯就正式展开了。

目前这个阶段，她的主要工作是给主治医师当助理。老大夫对不同兽族的病号望闻问切时，武娜给打个下手。确定治疗方案后，老大夫口述药方，武娜则需要在平板电脑上把药味和用量打下来，发到药房去。

另外，“中西医融会贯通”的口号早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之前就提出了。兽人前来看病，首先要做的就是现代医学的各项检查。所以，实验室工作对于新入职的助理医师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到目前为止，武娜对于东道国方方面面都很适应。但腓力塞特帝国的一个特质，却是她有些捉摸不透的：它一直在限制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应用。

其实，武娜从登上帝国官方运营的星际班轮开始，就留意到了这一点。地球早就全面使用仿生人服务员了，后者在机器人三定律的基础上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能够根据大概的原则和方针自行行事。

但是在武娜乘坐的这艘“奥德修斯号”上，全部的乘务员都是由喵星人充当的。

下了班轮，太空站里的工作人员也见不到仿生人，就连那些可以通过手机APP召唤的自动行李车也无非是功能强大一点的机器罢了。

从空间站抵达行星表面的各种飞船，都是由兽人驾驶员负责驾驶，船载AI只起到辅助驾驶作用。

在沧海星表面，每一节地铁车厢甚至都配备了一名安全员，下了地铁一直到出站则会见到兽人充当的引导员、检票员、清洁员。

到了中心医院，则又要接触到狮子保安、女猫前台、喵星人大夫。

要知道，在地球上，除了中医科还保留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望闻问切之外，其他科室已经基本实现了AI诊断为主、人工复核为辅。

但在沧海星，中医科给病人看病，还需要一名主任医师和若干名助理医师共同完成。

关于武娜这个疑问，她那些已经工作一段时间的姐妹们是这样说的：“腓力塞特帝国提出的口号就是：‘把兽人留在循环！’意思是所有工种的关键环节，都要由兽人，尤其是喵星人来做决断。假如某项工作实在有损劳动者的自尊，比如说在空间站帮旅客扛行李，那么帝国会使用机器。除此之外的劳动，还是需要广大臣民亲力亲为。”

“同事们说的的确有道理，”武娜心想，“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容忽视：兽人的繁殖能力是人类远不能及的。帝国限制AI的应用，其实也有‘充分就业’的考量。”

想到“充分就业”，武娜便联想到自己正在经历的另一件奇怪现象：她入职三个月以来，被分配的工作量跟其他小姐妹都是一样的，可很多工作，科室的男主管就是单单把武娜一人挑出去。

就比如，上次制药厂送来一批次的“高纯度特效免疫球蛋白片”，医院需要将药瓶里的白色药片分成一百多万份，每份都用牛皮纸包严实，到时候重新装上货运飞船，送到同在沧海星系的“三里星”去，分发给那里的兽人难民家庭，让后者在获得温饱之余能够健体祛病。

因为工作量太大，也没有任劳任怨的仿生人帮忙，各个科室的助理医师都被抽调去包药片了，门诊工作就完全交给主治医师了——除了武娜。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搭伴儿去了药房干活，自己则继续在诊室里接待病号。

这种怀疑自己被领导同事针对的事情，如果只发生了一次，那很可能是当事人多心了。但当武娜发现自己一次次地被排除在重要工作之外，她就不能不犯嘀咕。

“究竟是为什么？”武娜合计着，“难道，是因为上次院长接见我时，我哪句话说错了？不会吧！”

一天，又有一批次的“高纯度特效免疫球蛋白片”被货运飞船从同在沧海星的制药厂运到了中心医院。这颗水汽淋漓的行星一尘不染，是发展生物制药行业的绝佳地点。

然后，各个科室的助理医师们又被抽调去药房，将一瓶瓶的药片用纸包分装开来。出于好奇，也可以说出于嫉妒，武娜中午下班，并没有马上去饭厅，而是直接搭电梯去了药房的分装车间，想看看同事们的工作。

偌大的分装车间里，很多工位已经空出来了，而仍然在埋头苦干的，是那些没有完成上午配额的助理医师们。

这些年轻医生来自各个科室, 并不都是中医科的。武娜就见到一名兔子医师，好不容易完成了分装配额，捧起最后一摞药包，连蹦带跳地送给猫主管去。

可就在途中，兔医生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不小心碰到药品架。架子上一大瓶消毒碘酒跌落下来，把兔子医生怀中的药包全都打落在地。

瓶盖脱落，红棕色的碘酒全部洒在兔医生怀中那一大捧药包上，把牛皮纸瞬间浸透了。

兔医师，以及药房里的所有工作人员，第一反应都是傻眼。但立即，兔子大夫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同事们纷纷凑上来，收拾着满地的狼藉。猫主管更是大方地认可兔医生完成了任务，可以去吃中饭了。

武娜也第一时间上去帮忙了，但她拾起一包被碘酒浸湿的药包，惊讶地发现里面原本白色的药片全都被染成了深蓝色！

“消毒用的碘酒遇到什么物质会变蓝呢？”武娜心里快速分析，“那就只能是淀粉了。这说明，这些‘高纯度特效免疫球蛋白片’里含有淀粉。而从变蓝的程度来看，淀粉含量还不少！但是，帝国法律明确规定，药品标注‘高纯度’，含有杂质不得超过百分之一。换言之，这批药片根本就是残次品！”

一瞬间，武医生觉得，整个药房都成了敌占区。

“这可能并不是单纯的药品质量问题!”紧张之中，她飞快地想着，“医院一定出了内鬼，跟药厂勾结，在发给难民的药品上以次充好，然后将剩下来的资金中饱私囊！”

这时候，事故现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兔小姐破涕为笑，跟同事们去饭厅享受胡罗卜蛋黄三明治去了。

而武娜鬼鬼祟祟地抓取一包浸入了碘酒的药包，放入自己白大褂口袋，然后饭也没吃，飞快回到科室。

等人类主任一回来，她立即迎上前去。

“领导，”她端着这湿漉漉的药包，“这是我从药房取回来的分装好的‘免疫球蛋白片’，意外地撒上了碘酒。您看，所有的药片都变成了深蓝色，说明这批药含有大量淀粉，纯度一点都不高！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儿！”

武娜刚说完，自己心里先惊了一下。“猫腻儿”这个词儿，碰巧就跟当前的情形吻合了。

中医科主任接过药包，伸手捻起一颗由白变蓝的药片，仔细端详一番。

“你手里还有这种药包吗？”领导问。

“我就拿回来这么一包！”武娜答。

“你确定，”主任又问，“这包里的药是免疫球蛋白片，不是其他可以含有淀粉的药品？”

“我确定！”武娜斩钉截铁，“我就是从分装车间里拿来的！”

领导叹了口气，把药包塞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

“武娜，”他语重心长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容易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我会及时上报的，你就不要插手了。”

武娜心想：既然领导都发话了，肯定不能是白说的。于是，她便将此事告一段落，心满意足地去了饭厅。她觉得自己刚刚立了大功，便先奖励了自己一下——午餐多要了半分饺子。

第二天早上，武娜一到科室，便得到了一个惊人消息：院长大人又要见她！

这回，周围同事看她的表情，已经不是上一次的羡慕了。

中医科里的氛围，更像是医院里的另一种情形：某位病号突然得到了最高级的关注，经常是大半夜有专家组到病床前现场会诊，像看一头珍禽异兽般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如果这种情况发生，请病人不要受宠若惊，因为专家们很可能会说道：“先生，很快就会有一种前所未知的绝症以您的名字命名了！”

就像一名无可救药的绝症患者，武娜又一次心怀忐忑地走进电梯，在楼层图上按下了金字塔的尖顶，位于101层的院长室！

由秘书领进屋，武娜看到那位加菲猫模样的一把手，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全息屏。秘书随即出了办公室，用灵巧的猫爪带上了门。

“武医生，您坐！”院长抬起那幅稳如泰山的面庞，说道。

“领导，”武娜一面坐在访客沙发上，一面开门见山问，“您收到我们科室主任递交上来的罪证了吧？”

“什么？”院长一面从椅子上起身，一面满脸疑惑，“中医主任并没有跟我联系哦！”

武娜也正纳闷，就发现院长大人用肉垫厚厚的脚掌行走，悄无声息间已然来到了她的面前。

事实上，武医生发现，全院的一把手已经离着她这个小助理医师太近了。

对方两侧腮帮上又长又硬的须子，都触碰到了她的额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