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应该就是眼前这副光景了。
为了防治谣言在记者团里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杭昭苦思冥想三秒钟以后，目光顺势滑向了身旁的谢归晏，忽地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借口。
“哎呀，偶像最大的金主爸爸可不就是粉丝嘛。”
说到这，她还用手悄咪咪地碰了碰谢归晏的腿，寄希望于他大发慈悲，稍微配合一下。
但，一个窝里真睡不出两个人。
谢归晏不着痕迹地抬起右腿，再搭在左腿上，和杭昭隔出一小段距离。
似是想到了她昨日在校长办公室说的那番话，谢归晏眼皮子没抬，却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杭小姐高估我了，我们做记者的，怕是连老婆本都没存够。”
沉默是杭昭一个人的沉默。
其他人听着谢归晏的话，哄笑过后，竟然真开始聊起存钱的事，也就没怎么关注杭昭的事情了。
杭昭紧盯着谢归晏的侧脸，捕捉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心堵程度是急需呼吸机。
到底是谁真记仇啊！
明明他也是。
杭昭收回视线，并且还特意扭了扭身子，让自己的后背对着谢归晏，侧躺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地上网冲浪。
车窗半敞，不染一丝绿意的荒原与连绵雪山相连，偶尔能瞧见游牧居民的渺小身影。
暖黄的阳光描摹杭昭的侧脸，清透白皙，冰冷的风又拂过她的发丝，安静下来的她，骨子里又透着傲气疏离。
她是矛盾的，不止在性格上。
而谢归晏，最是对这种矛盾感束手无策。
杭昭不知谢归晏在用余光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手机屏幕，一段又一段的评论，好坏交织着，闯入她的视野中，全是在讨论她捐款的事情。
实话说，她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会惹出这么大的讨论。
[ 连杭昭这种三四线的女艺人都能捐出五千万，那头部的艺人岂不是个顶个的富豪了？！]
[ 我不太理解，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该不会真傍上金主了吧。]
[ 其实抛开其他的因素，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捐了的，还真找不出几个艺人，所以至少在这件事上，我站她这边。]
[ 杭昭家世不还没被扒出来吗，说实话我之前猜过是京陵的那家，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不然她现在怎么混得这么差。]
……
“叮——”
新消息的提示音响起，悬浮栏上显示着许久未联系的头像和备注：
杭声隐：[ 杭昭，她可没有你活得这么差劲。]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压迫感却像是要冲破屏幕，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扼住杭昭的喉咙，使得她变侧躺为正襟危坐，后背霎时间淌出一层细细冷汗。
杭声隐想要做什么，她开始惴惴不安了。
随着讨论越来越激烈，杭昭的经纪公司就不得不开始怀疑了，尤其是张雅和意图潜规则杭昭的陈总，二人这会正聚集在办公室，关注舆论走向。
陈总显然有点气愤了：“你带她这么多年，难道都没察觉吗！”
张雅有苦说不出，心里头虽虚，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陈总，咱们就先别自己吓自己了，真要是京港通吃的杭家，会放任杭昭在咱们小公司不温不火这么多年。”
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雅也没有很足的底气。
“扣扣——”
清脆的敲门声如同撒旦降临的钟声，一点方可刺破心脏般，张雅和陈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神同步地望向门口，只听得一句通报，悬着的心脏终被宣判。
“陈董，有位声称是来自幕声影业的杭先生来找你。”
光是听幕声影业，他们二人的心中就已经有答案了。
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夜港影视产业蓬勃发展，众多人都想在这座名利场中分一杯羹，也在这时，一家名为“幕声影业”的娱乐公司崛起，捧红了不少的港星。
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名噪一时却又红颜薄命的清纯玉女，孟昭。
杭昭刚出道时，就因眉眼与孟昭极其相似，张雅买足通稿，铺天盖地地宣传她是“小孟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迈着稳健的脚步走进来，虽已过半百，可皮相仍旧年轻，像时代戏剧中神秘莫测的魅影，骨子里透着矜贵。
“陈董，不请自来，还请您见谅。”
“只是昭昭被宠惯了，性子顽劣，这些年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杭声隐的声音低沉浑厚，夹杂阅尽世事的沧桑，他明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字里行间好似在透露一句话：地狱欢迎你。
-
杭声隐的所作所为，杭昭在三天后才知道。
演员实训的日子已经过半，剧组开机等工作也要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首当其中的便是演员的试妆与定妆照的拍摄。
临时搭建的摄影棚依旧显得简陋，导演和摄影师正在商讨拍摄细节，而在这时，工作人员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喘着粗气喊道：“导演，杭昭和程薇又又又打起来了！”
导演：“……”
藏城的条件不比京陵，再加上这部剧本来就是小成本，三个化妆间，一个是集体的，能容纳十人，而另外两间是单人。
按理来说，杭昭是女一号，拥有一间单人的，不过分。
周航晟作为男一号，却很有绅士风度地把单人化妆间让给了程薇，偏偏这两个人嘴碎，见面总得逞一时口舌之快。
“程薇，这才几天不见，你脸圆了。”杭昭的第一句话就戳进程薇的肺里。
程薇暗暗骂了许城，这些天尽带着她吃喝玩乐了，可她才不会认输，不甘示弱地怼回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幸福肥的快乐，你没机会懂。”
有了上回的惨痛经历，这回周航晟站在离她们很远的地方，但见“战火纷飞”，他决定劝一下两位，结果，就冷不丁地听到杭昭的豪言壮语。
杭昭两臂交叠着往胸前一堆，大言不惭道：“笑话，我有颜有钱活了二十五年，圈里圈外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只要我勾勾手，一三五年上二四六年下都不带重样，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一语落地，早早看戏的，和匆匆赶来的，都沉默了。
导演为之一怔，瞥见还有人准备偷偷拿着手机拍照，立马夺过别人手中的扩音器，怒吼道：“你们两个现在滚回化妆间，right now！”
杭昭和程薇互瞪一眼，哼了一声，各自转身钻回化妆间。
后来在收工的时候，两个人又被导演拽回来，站在一起，和剧组其他演员拍了一张大合照，以此来破除不和言论。
天知道杭昭和程薇标准露齿笑的背后，是两只手背在身后暗自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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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拍摄已经让杭昭累得够呛，再加上还和程薇打了两架，现在精疲力竭地躺在商务车后排闭目养神。
忽地，小陈激动地嚎叫一声，吓得杭昭从座位弹起，脑袋砰得一声磕在车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愤愤道：“小陈！”
但小陈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震惊到半天没憋出完整的一句话：“我靠，咱…咱们公司被收购了欸！还有那个陈董和张姐…我靠。”
原谅小陈没文化，半天只会用两个字来表达内心受到的震慑。
杭昭的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忙不迭夺过小陈的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幕声影业已全面收购CJ娱乐，并有媒体爆出，CJ娱乐的董事陈某与旗下经纪人张某涉嫌非法娱乐交易，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果然如杭昭所料，杭声隐动手了。
而且，这绝对是他的风格，要做就做到一击致命。
自此，被顶上舆论场的，不知陈董与张雅。
还有众人猜测多年的杭昭家世，也终于有了答案。
这么多年，被谩骂被摆布被丢工作等等，杭昭都没慌过，可就在此时此刻，她心脏砰砰直跳，掌心沁入寒意。
不仅如此，更令杭昭没想到的是，跟随杭声隐多年的特助会出现在客栈的院子，瞧他的模样，应该是等了很久。
“董事长让我亲自告知小姐一声，新的经纪人和助理明日就会抵达藏城，而这部戏的投资也将翻倍，等杀青后，幕声会接管小姐你的全部工作。”
杭声隐的做法，无非就是在居高临下地告诉杭昭，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年，可惜，你和你母亲一样，离开了我，就会什么都没有。
所以，别挣扎了，接受我给你们的一切。
周围不乏看戏的人，但无一例外，没人敢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切。
他们像无关紧要的看客，交头接耳地旁观着一只四处碰壁的金丝雀忽然被关进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许城和谢归晏也站在二楼的阳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许城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杭昭藏得这么深，我要是有这个爹，巴不得四处炫耀了。”
谢归晏双手插袋，不搭腔。
他忽而仰头，望着藏城的夜空，漆黑又压抑。
耳边回响着一句话，是傍晚时分，杭声隐托特助传达给他的一句话：“六年，你好像并没有向我证明出什么。”
“要么，你对杭昭的喜欢，不过如此。”
“要么，你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