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霖在萧折竹的示意下走进来，将信递给他之后，带着几分怜悯地瞧一眼陆成锦，然后飞快地退出去，还贴心的把门给关紧了。

陆成锦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萧折竹，人的指尖已经搭上了信封边缘，见他瞧过来，轻声道了一句：“把耳朵捂住。”

萧折竹说完这话，已经主动地松开了手，陆成锦不明所以，只听他的话捂上耳朵，看着萧折竹揭开信，一声怒吼瞬间回荡在房间内：“萧折竹！”

饶是捂上了耳朵，陆成锦也觉得自己有一瞬的耳鸣，还没等他完全缓过劲来，云湍絮絮叨叨的声音已经继续从里面传出来，无外乎那些老生常谈但萧折竹从来不听的问题，以及这一次他跑到千灯集市把自己伤得这么重的事情。

云湍一瞧便是出自教养极好的世家，连骂人都说不出什么脏话来，到最后也就只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继续这样，即使寒毒杀不死你，你也早完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传信的法器是单向的，萧折竹满脸无奈地听着云湍骂完，打开了传音法器。

对面很快有了反应，云湍应当还在气头上，呼吸急促，还没稳下去，听见萧折竹喊他，没好气地开口：“你还知道来寻我，我还以为你准备直接死在路上了。”

“是云溯告诉你的？”萧折竹没理会他的话，直入主题。

“跟他什么关系？”云湍疑惑地反问一句，下一瞬又反应过来，“他去寻你了？他去寻你然后替你瞒着我？！”

“他才刚走，或许只是没来得及通知你，”萧折竹极不走心地替人辩解一句，继续将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带，“不是云溯，你是怎么知晓这事的？”

云湍冷笑一声：“我若是告诉了你，还能知道你在外面背着我做出这么多事来？”

萧折竹不回话，沉吟半晌，直接关了法器，直勾勾地看向陆成锦。

陆成锦满面茫然地与他对视。

“成锦，当时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他道。

陆成锦瞳孔扩大，抿紧唇：“尊上这是……怀疑我？”

哪里只有他一个，分明楚霖也在，到后来他的样子更是被不少人给瞧见了，怎么偏偏……

陆成锦觉得自己这阵子当真是被萧折竹给惯得脆弱不少，轻易因为他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生了几分委屈。

好在他沮丧的时候，萧折竹的手直接握上来，哭笑不得：“我怀疑你做什么？”

萧折竹神色如常，目光平静：“成锦，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为人。我说这话，只是怀疑，云湍是不是在你身上留了什么我未曾察觉的东西。”

陆成锦闷闷应一声，不多话。

萧折竹的神识在他点头之后游蛇一般轻巧地钻入他体内，上下游走一圈，最后还真揪出来个白色的光点。那是一缕神识，属于云湍的。

离体的神识若是受损，对自身也会产生影响。萧折竹没有直接把那团神识捏碎，只将它放到窗边。

云湍的注意力应当是没放在他们这边，那缕神识懵懵懂懂地，在萧折竹给它把窗打开之后就循着元神的气息飘了出去。

之后他站在窗前没有动作，陆成锦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升起个疑惑来：萧折竹为何先前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

在陆成锦的印象里，大乘期的修士已经近乎于仙，无所不能，可他面前的萧折竹，却总是脆弱的，在有些事情上甚至是迟钝的，包括这一道神识。

寒毒会压制萧折竹的修为，但是不会影响他的神识——这是先前云湍所说的，故而萧折竹除了不能动用修为之外，其他的并没多少异常，也合该有大乘期的敏锐。

事实却并非如此。

除非他身上的伤还不知那一层寒毒。

陆成锦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一个被他忽略的事情忽然出现在脑海里——“那位法器的卖主，为何要那么多的炎晶？”

只单纯的炎晶，一颗就有拳头大小，十万绝不在小数目，甚至给个小房间四面墙壁全都镶上都绰绰有余。

又不是药谷这样需要各类药材治病救人的大宗派，陆成锦心中有疑惑，便问出声来。

眼前人身形一顿，转过头来：“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萧折竹走回来，重新拉着他坐下，同他解释：“那位拿炎晶也是为了救人，和寒毒有些分别，但归根到底也是至寒至阴的伤。”

“炎晶……什么样的‘寒毒’都能救么？”陆成锦又问。

其实他明白答案。

最直白的反例就在他的面前。

“大部分，只有些毒特殊，还是要依症下药，”萧折竹摇了摇头，“你若对此有兴趣，等回去可以同云湍请教一番。”

陆成锦闷闷一应。

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伤病，需要整整十万炎晶。但这样也是在告诉他，炎晶这东西，绝不是便能定生死的，只要量足够大，也有挽大厦将倾的可能。

那么萧折竹这寒毒呢？

十万不够，百万、千万、无穷尽？

或许只是难治了些，而不是永远也治不好？既然萧折竹与他接触，或是睡在满是炎晶的屋子当中，会有所好转，那么这样的情况应当是可能的。

但是，哪有那么多的炎晶？

陆成锦回想着他印象里凰炎谷密密麻麻的火树和上面成串的炎晶，沮丧地发现，或许一个凰炎谷都不够。

那炎晶不是恒久的东西，偶尔陆成锦就能撞见有几个魔修带着许多炎晶跑到萧折竹的寝殿当中更换——若不是在凰炎谷，萧折竹只会受更多的罪，而现在显然，凰炎谷也就只是堪堪维持住现状。

满目都是僵局。

“我身上的寒毒种得太深，这样的东西治标不治本。”陆成锦脸上神情变换，有自恼有愤懑有无可奈何，这个时候猛地听见萧折竹的声音，他一怔，收回神，随口应了句“嗯”。

“不必担心，成锦，”萧折竹道，“你肯留在这，对我来说已经算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陆成锦对这四个字产生了一种近乎茫然的情绪。分明一开始，是萧折竹诱逼他来的凰炎谷。还是说，那个时候，萧折竹根本没对他抱有绝对的期望？

以他如今对这位魔尊大人的了解，或许当真如此。

“如果是两个人呢？”陆成锦想起昨日萧折竹同他说的话，头脑一热，直接开口。

“什么？”萧折竹被少年这跳跃的思维问得没反应过来，瞳孔都散了几分，不明所以地反问，瞧上去还带着些懵懂。

“两个，至阳之体，”陆成锦一本正经，一字一句，“有两个人陪着，你会不会好些？”

“成锦，”萧折竹听明白他的话，语气里直接添上了笑，甚至还因为笑意太深，带出几声轻咳来，“哪里是这般算的？”

陆成锦以为他要同他解释，至阳之体这东西不能同炎晶那般靠着数量堆积便有更好的效果。却没想到他开口，说的却是：“至阳之体到底是人，哪里能同炎晶那些物件相比？”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陆成锦默然地听萧折竹道：“至少如今，我只消顾及你一个就够了。”

那这之后，在你找到第二个至阳体质的人之后呢？

是要顾他还是顾我？

陆成锦想问，但答案呼之欲出，他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不想去自讨没趣——萧折竹说会放他自由。

“突然这般问，”萧折竹见他不答话，又用调侃的语气问他，“成锦这是不想离开凰炎谷了么？”

只有调笑。

萧折竹想要隐藏情绪的时候，他如何也瞧不出端倪来。

摸不清他的态度，陆成锦就只是避开他的目光，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他自然想要“自由”。可如今在凰炎谷这般，也未必能称得上是“不自由”。

除了大部分时间要跟萧折竹待在一处之外，他想去任何地方，萧折竹都会笑盈盈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在凰炎谷外他要夜以继日拼尽性命地接悬赏，拿任务，勉强维持生计；在谷内他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曾经想要得到的一切。

太温柔太良善了——萧折竹。

短短几个月，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还不足以让这位魔尊大人卸下伪装露出别的端倪来。

陆成锦还不敢信，又隐隐带着期望，祈祷在他真正心灰意冷之前，萧折竹能一直维持着这副样子。

如今他眼中的萧折竹，当真瞧不出来个魔修样子：与仙道大能私交甚笃，毫无顾忌出入仙修的场所，为人端方如玉手上半滴血也瞧不见，就连同那群来夺宝的大乘期打起来，都无端有种仙人持剑的高洁之感。

陆成锦还不曾见过如今修真界仙道的那些尊者。

但他莫名地觉得，若萧折竹和那群人站在一处，随意寻个敏锐些的人来瞧，都不一定会意识到萧折竹此人是当世的两位魔修之一。

说不定把那一头青丝给束起来，就能脸一板去做正道魁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