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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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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路遇耳边响起,账本在他的桌前堆积,灰瓦上雕刻着盘旋逶迤的祥瑞,端庄和威严在一瞬间爆发,算盘声越来越大,杂糅着辱骂声和痛斥声在路遇耳中不停的吵闹,风打翻了账本,书页的每一面罪恶在他的眼里挥之不去,值到最后一面用血赫然写着两个字。

去死。

“啊——”

路遇大叫起来,把一旁的度支郎中吓了一跳,度支郎中俯身,连忙问道:“路侍郎,您怎么了?”

路遇大喘了一口气,汗流浃背,汗水滴落到眼里有些刺痛,他揉了揉眼,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将手中的信收了回去,端起一旁的茶,颤抖的手让茶瓷里的茶水漏了几滴下来,落在了桌上。路遇一口饮尽杯中茶,抚了抚胸,才反应过来刚才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随后扭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度支郎中将账本递给了路遇,道:“路侍郎,这是上月支出,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走了。”

“且慢,”路遇拿起上面的账本,随便翻了几面,道,“礼部的支出怎么比上月翻了好几倍,春闱的开支有这么大吗?”

“回侍郎,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度支郎中躬身道,“听柳尚书说,是因为这几日雨大,那些学子们路上不好走,给的盘缠自然就多,礼部的支出也就……”

度支郎中的声音渐弱,路遇听见哼了一声,说:“雨大?雨大需要这么多开销吗?那些学生又不是断手断脚,哪里需要这么多钱。运粮队现在出了事,圣上把这事算在户部头上,明摆着要我们给他一个解释。”

“现在好了,支出一多,户部就又要再背上一个铁篮子,到时候算在贺尚书头上还是我头上?”路遇将账本甩在桌上,声音让度支郎中一惊,只听路遇又道,“整天整天的找户部要钱,我们俸禄全掏给他们了,倒是户部变成了那个冤大头!”

度支郎中赶忙安抚道:“路侍郎,虽然是如此,但事情一做好,圣上自然不会忘了户部,到时候也来得及。”

“到时候……”路遇冷笑一声,无奈道,“行了,你走吧,这事就先这样吧。”

度支郎中退了出去,只剩路遇一人在内。他将一旁的信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沉了沉气,将信放到了匣子里,翻开了桌上的其他账本,眼皮一跳,不安感覆盖路遇的脸,他看着账本发愣,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账本的右上角,漫延开来,湿了一块。路遇将账本盖上,叹了叹气,靠了一会椅背,随后从一沓账本中抽出一本封面有些泛黄的本子,尽数翻完后,一咬牙,起身离去。

韩喆将两个孩子送了回去,如今所知的就这么些。他挠了挠头,转头望着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肚子竟作响起来,他脸色窘迫,一天下来,挨家挨户的敲门访问,连一口饭都没吃。苏渠也揉了揉肚皮,他刨尸体刨了一天,满眼都是血色污秽,闻着农家的晚饭香,咽了咽口水,满脸苦涩。

一阵轻笑声响起,宛如风铃般悦耳。宋婉婉掩了半边笑意,眼眸弯弯地看着他们两个,说:“我见两位辛苦了一日,连晨炊都未能吃上,若是不嫌,便来我家中吃饭,虽然不是什么上好菜肴,但三个人的分量还是足够的。”

韩喆脸上一红,不想麻烦人家,摆了摆手,正要张口拒绝时,一旁的苏渠勾搭上他的肩,脸皮嬉笑道:“好啊宋县丞,正好我们两个饿得不行了,您啊,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对吧韩喆。”

苏渠扭头看他,好像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韩喆撅着嘴,回答他:“我可没说要去……”

韩喆声音太小了,只有苏渠听得见,苏渠马上转头对宋婉婉胡扯道:“宋县令,他也答应了,咱们走吧!”

韩喆一脸无奈,只好扭头不再理会。宋婉婉见状笑了笑:“苏仵作言重了,救命恩人算不上,一顿饭而已,不必客气。”

宋婉婉边走边向他们招了招手,掩着唇角道:“快来吧,我家有些远,若不早点到,怕会误了你们的时间。”

苏渠嘴上说着“好嘞”,然后搂着韩喆的脖子,奔向夕阳。

“咚咚。”

苏渠无聊地敲了敲桌,宋婉婉还在做饭,菜香随着烟雾没入苏渠鼻中,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他趴在桌上,不仅小声感叹道:“宋县丞的院子原来这么小的吗,甚至连其他人家的一半都没有,是怎么过下去的。”

宋婉婉耳机灵,有些歉意的笑道:“抱歉,我家就这么一点,委屈了您,毕竟这些钱要用来建设,况且我独自一人生活,也没什么其他需要。”

韩喆揍了一下苏渠,赔笑道:“抱歉宋县丞,这人不怎么会说话,您别放心上。”随后转头盯着苏渠,低声怒斥道:“喂,人家官都比你大上好几倍,你怎么说话的?再说,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你还抱怨起来,还不快道歉!”

苏渠揉了揉脑袋,宋婉婉把灶台上的菜端了过来,然后用帕子擦了擦纤手,她的手远看还行,近看一下,满是糙痕和茧子。韩喆盯了一会,又听宋婉婉道:“没事,苏仵作说的是实话,毕竟甘州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资源本身就不好,外面的人不愿意来,里面的人也走不开。朝庭也不愿意花钱在这上面,每年得到的振援费平均挨家挨户算下来也不到五十文。”

宋婉婉停住了擦适的动作,垂头道歉:“对不起,说了这些话。我也是嘴快,一时间污了朝庭的名声,希望韩寺丞看在这顿饭上,不要与我计较。”

“没,没有,”韩喆摇了摇手,慌忙解释道,“没事的宋寺丞,相反,您说的情况我会上书以及向户部反馈的,您不用担心,真的。”

宋婉婉两眼一亮,捏紧了帕子,惊喜道:“真的?”

“真的真的,毕竟都这个样子了,再放任不管的话,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太好了,”宋婉婉竟落下泪来,随后拭去了眼泪,轻声道,“甘州有救了。”

她意识到什么,对两人说:“对了,你们两位快吃吧,瞧我,一多嘴,误了你们的饭时。”

苏渠听到后,泄了气,想着终于能够吃饭了。三人就这么扒拉着饭,苏渠灵光一闪,嘴里的饭和菜还没有咽下去,就呜咽地问道:“话说,你们那个叶县令他没有上书说过这事吗?他既然在甘州任职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一个情况吧。”

“嗯,叶县令他,在我还没来之前就到这了。”宋婉婉停住了筷,眼眸半阖,“甘州这里环境不好,常年被风沙掩盖,自然没有人愿意前来。他之前是在朝廷任职,可惜因为凌烟阁之变的原因,他受到了牵连,才贬谪到了这里。他也明白这里环境不好,想要钱财改善,可惜折子石沉大海,又有奸佞为佐,决定权都在郗贺手上,怎么会管这里?他身子不好,风沙又大,整日卧病在床,权利基本交于我手中,我原以为这太平盛世会助我,没曾想,竟也不过敷衍了事,来振援的都说在甘州建设,就是在浪费精力,做无用功。然后丢下钱就跑了。”

她不禁微微哭泣:“钱有什么用?百姓本就苦,能够供上自家每日的饭食就不错了,哪会做什么交易?要我说,钱在甘州是最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只羊,一筐麦有用!”

一阵沉默。

甘州地质素来不好,山上就那么一亩三分地,下了山,又有数不清的灾害。加上顺德年间的战火,这是早已荒废,城墙倒塌,战壕受损,野草漫天,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眼眸里不一会儿就有狂沙袭来,躲也躲不过。气候不好,春日种下去的种子,夏日里发了嫩芽的就那么几株,秋日没有大丰收,只有一片又一片弱不禁风又发黄的庄稼。冬日里,连水都是雪地里舀来的,没有柴火,今日冻死一家明日病死一家,那都是常事。说白了,这就是不毛之地,百姓的生死无人惦记,如今遇上这等事情,朝廷指定要怪罪下来,到时候,又有多少人能活呢?

韩喆抿了抿唇,眼神四处飘,试图缓解气氛,突然眼一瞅,瞧见了挂在墙上的佩剑,麦黄色的穗子静静的挂在剑柄上,他惊奇的问道:“欸,宋县丞,你家居然有剑,难道宋县丞也习武吗?”

宋婉婉扭过头去瞧了一眼,回首笑道:“也不算。甘州地处于边境地带附近,这里防备不怎么好,就常有边沙蛮人骚扰,佩剑只是以防万一,起码有逃脱的机会,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些个蛮人生生要了命去。”

韩喆点了点头,倒是苏渠在一旁疑惑道:“哎?可肃州不是比甘州来的更远一些吗?为何没有听说过边沙的那些小国来骚扰呢?”

“那是何老将军的地,我们的防御措施自然比不上人家的威严震慑。”宋婉婉说到这里,幽怨了一声,“若是甘州也有完好的防御力,也不会如此危险。”

韩喆边安抚边在苏渠身后掐了他一把,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自己还不会说话的人。苏渠后背一疼,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闭嘴不再说话。

门被敲响,离门最近的苏渠起身将门打开,“谁啊?”

“苏仵作,韩寺丞,宋县丞,”来人是小孙,他喘了喘气,道,“河西走廊有发现!”

“什么?”韩喆推开椅凳,站了起来,面对小孙问道,“小孙,是什么发现!”

小孙立马回答道:“那里有突厥人呆过的痕迹!”

地牢里,路遇咽了咽口水,提着灯环顾四周,沉重的步伐发出的响声在冰寒的牢狱里回荡,面对这些罪犯,让路遇不觉冒出一层冷汗,他漫步突然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是在赵家时的扒手。

那人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石床,囚衣已脏乱脏乱至极,蓬头垢面,头发垂在面前,手上还扣着环。他好像发现有人来,缓缓抬头,顺着灯光看了过去,见到路遇后,发出痴笑,那人癫狂的走了过去,摔了一跤后,又颤颤地爬了过去,拽着牢笼,大喊道:“你是来救我出去的,是不是!我,我见到了,那个女鬼,就是那个女鬼,她杀了人,她杀了人!”

随后又狂笑起来,吓得路遇连连后退,跌落在石地上,他握着灯,瞳孔收缩颤抖,咬着牙,随后叫喊道:“冉丹青!冉如归!你不是叫我过来吗,你人呢?你人呢!”

“路侍郎。”

路遇被这一声一惊,寒凉拂面,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路遇扭过头,一抬,就见齐白玉那张堪比寒冬腊月的脸,牙齿直打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齐白玉就冷声道:“实在抱歉,为了一些事情,就以冉侍郎的名义把你叫了来,不过,这也恰好让我确定了另一件事情。”

路遇心知完了。

审问间里,齐白玉将茶水递给路遇,可路遇却不敢接,齐白玉只好道:“路侍郎,不必拘谨。”

路遇还是不敢动。

齐白玉喝了口茶,缓缓道:“我以为路侍郎连贪污钱财都不怕被捕,自然不会怕这一壶茶水,没想到啊。”

他说的这般轻,好似鸿毛一般的小事,却在路遇耳里有千金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路遇心里一慌,抬头看着齐白玉,咬牙狡辩:“我没有!齐高泽,你莫要仗着自己身居高位就胡编乱造!”

“胡编乱造?路侍郎说这话时,也不知道有没有掂量过几斤几两。”齐白玉将茶瓷放下,碰撞声在寂静声中显得格外响亮,“你觉得,我会没有证据,就敢在这里跟你唱空城戏?”

路遇喉结一动,发髻里流出的汗打湿了衣领,他恶狠狠的说:“那敢问齐宰相,你的证据呢?”

齐白玉挑了挑眉,抬起了手,示意一旁的侍卫将东西给他。侍卫走到路遇面前,将一沓纸摆在他面前。路遇一张一张翻着,上面的罪状浮现在他的眼里,他慌乱的翻了几张,随后拍了拍桌子,眼睛瞪着齐白玉:“不是,这不是我!”

“你敢说这些事你没干?顺德三十六年,甘州叶澜上奏,你假意将灾款拨去赈灾,实际在路途中被转运到你的私库里;顺德四十一年末,你与郗贺狼狈为奸,将运往轮台的粮食参了石子,四十几万石粮实际二十五万石不到,因此饿死的轮台将士有数万人,最后兵败龟兹城。而那被你们掉换的粮食被卖到郑州等漂浮遍野之地,以三斗一两银子的暴利赚取钱财;平天五年,秦家最后一位将领秦静尘战死边陲,生前被人投了毒,你是其中一位知情不报者,你怕他人拿你当替罪羊,所以贿赂权贵,将良家妇女献给他人做妾,将其家人尽数杀害。”

“铁证如山,”齐白玉盯着他,眸中含有无尽风霜,“路侍郎认不认?”

“这些和我没有关系!”路遇方寸已乱,他抬眼看向齐白玉,“这,这都是贺涵昀干的,和我没有关系!”

“对,和我没有关系。”路遇自己安慰起来,又对齐白玉道:“这些事是贺涵昀叫我干的,你应该找他去!”

“我如今叫你一声侍郎是敬你,”齐白玉走到路遇面前,寒声道,“路遇,你怎么还不知悔改呢?”

路遇跪了下来,扒拉着齐白玉的袍子,慌乱地求道:“齐,齐白玉,齐宰相,你会救我的,对不对?你会的,东西还在我这,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齐白玉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随后蹲了下来,道:“那可不一定。”

路遇一惊,下一刻脖子被齐白玉瘦弱得骨骼分明的手掐住,齐白玉虽然看上去身子骨不太好,但力气却是出奇的大,甚至超出了常人。路遇长大了嘴,脸色苍白,双手想要拉开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又听齐白玉道:“贺涵昀我是要留着的,他现在可不能杀,他还有大作用。”

路遇死盯着那双满是风雪的眸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出不了声。

“至于你,不过是一枚废棋罢了,”齐白玉脸色不改,如玉的脸庞是冰的,寒气极甚,“从你开始害怕,开始揣摩,开始伏小做低时,你就已经被踢出棋局。你如果在这之后什么都不做的话,说不定我现在还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可惜你疑心太重,反倒暴露了自己。”齐白玉嗤笑一声,这一声笑,让路遇感觉处在严冬之中,“路遇,墙头草,两边倒,可不是什么好事。”

齐白玉呼了一口气,望着欲说无果的路遇,道:“我还要谢谢冉侍郎,当然,他不知道这事。”

“既然你不想说,我就帮你闭上嘴。”

这是路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剑穿过路遇的身躯,鲜红的血液随着剑侧流下,折射出的冷光如同齐白玉眸中寒光。杀意散去,齐白玉衣袍上溅上了血,他放下剑柄,路遇随着倒下,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临终前也没有吐出半句话语。

齐白玉用帕子擦了擦手,垂眸回首,对侍卫道:“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吧?”

“是。”

齐白玉提起灯,离开了审问间,陷入一阵黑暗。齐白玉走着,听见一阵痴笑,停下脚步,扭头看去,那人疯癫至极,他也不多做理会,走了。

月色因为这一场血腥增了些凄凉,乌鸦落在檐上,咕叫着,惊扰了树枝头的白花。京城近来不太平,齐白玉就将它搅得更加混沌,他要透过污秽,抓住那道降雨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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