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戏拍得算是顺利，姜一童确有不适，但一到镜头对准她时，她自是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也会强作精神，一切只为戏服务。

等到午休时，她就一头扎进休息室内，蔫蔫地靠在沙发上，喝一杯饮水机里倒出的温度适宜的水，一口口缓慢喝完后也就没了动静，闭眼休息，双肩与胸口不算平稳的起伏却出卖了她的现状。

她显然仍不太舒服，看似是在休息，实际闭眼后又陷入另一番被动，被那股不减反增的不适感掌控着，不让她好过。

冯曼进来后把一只四方抱枕往姜一童怀里一塞，自己坐在旁边一张单人沙发上，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她，看她紧蹙着眉心睁开眼，有些懵地看向怀中突然多出来的那只抱枕，而后又讷讷地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一眼。

姜一童的眼里显而易见几分茫然，冯曼仍不说话，看见她很快将视线挪开，默默将靠枕垫于身后，又重新闭上眼。

“你啊……”冯曼本想说帮姜一童把下午的假请了，以她现在这种情况，还是赶紧回酒店休息为好，可惜仅将将说出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还是那句话——多说无用。

姜一童没有听见冯曼的嘟囔，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又不受控地被攥着身子拖入深海。

她会游泳，从前为拍戏专门学过，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却根本无力自救。

于是她的身体被噩梦玩弄般一次次沉下去，又一次次浮上水面，如此过程不断重复，虽还不至于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痛苦却真实存在。

她在一片混沌中，忽然忆起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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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拍摄过程对于剧组来说不算困难，对冯曼而言却实在有些艰难。

她看似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在一旁等待姜一童拍摄完每一场戏，直至姜一童今日的拍摄任务结束，只是今日的状况实在特殊，文戏还好，姜一童有几小段武戏看得她触目惊心，寒冷冬日里紧张到手心与额际都出了细汗。

沈思与她的情况差不多，都暗自为姜一童捏一把汗，生怕她一个失误伤到她自己，她在现场使用的剑都是真剑，若有不慎极易划伤自己。

好在姜一童并未让她们的担忧成真，她们能想到的失误她始终没让它们发生过。

晚上九点出头，冯曼终于熬到姜一童最后一场戏结束。

在监视器前随姜一童以及导演他们一同看完回放，确认这场戏拍摄完美后她立刻轻拍姜一童肩膀，示意她赶紧走。

姜一童也不准备多逗留，在今日拍摄结束的那一瞬，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也立即松开了。

四周分明打光很足，黑夜里明亮得很，她眼前却猝然一黑，至少有三四秒的时间没有缓过劲来，脚下轻浮，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向侧边倾倒。

“姜老师小心——”

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及时搀扶住她，避免了她摔倒的可能性。

那阵力道似乎就卡在姜一童腰间，姜一童内心万分抵触这样的触碰，下意识抬手去推来人。

方青双手扣在姜一童腰间与后背，力度极大，第一下时姜一童未能推开她，第二次动手时才勉强让她松了手。

方青不敢远离姜一童，依旧站在她身旁，紧张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她身旁有冯曼与沈思在也无法放心。

知道方青好歹也扶了自己一把，姜一童没有忘记向她道一声谢，转头又与冯曼打了声招呼，“回去了。”

方才姜一童站立不稳时，冯曼距离姜一童更近，抬手即可碰到，她也在第一时间伸出手去，却还是比从稍远处向她们奔来的方青慢了半步。

她不得不承认，方青那几个反应还真挺有意思。

冯曼最后看了方青一眼，眼神里意味不明。

这两个人之间的“人物关系”她早已看清，方青对姜一童有意思这一点没什么好多说的，但也仅仅是她单方面，姜一童对待她，与此前对待其他剧组的普通同事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她也并不准备帮着姜一童阻止方青继续这样“不自量力”下去，其实她还挺期待后续，想要看看方青的热情究竟能否融化姜一童那颗冰冷的心。

啧，好像哪里不太对……思绪到了这里，冯曼原本清晰的头脑忽然有些糊涂了。

她又想起那几个姜一童没有告诉她答案，让她至今蒙在鼓里的异常行为，难道说……正是这个方青，让姜一童产生了那种想要做出改变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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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姜一童靠在窗边，安静坐上几分钟才终于回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冯曼手中，于是转头去拿。

冯曼明白她的意思，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部手机，归还姜一童时迅速瞥一眼恰好因接收消息而自动亮起的手机屏幕，从多条通知中敏锐捕捉到其中一条。

她按下手机侧边锁屏键，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至姜一童掌心。

姜一童也注意到了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却没什么反应，神情淡然地合拢手心，复又靠回窗边，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通知显示有几条未读微信消息，不知都由谁发来，姜一童正要点进去时，忽又瞥见中间夹杂着的一条“特殊”通知。

——你还好吗，一童？

有人这样问她。

而这个人并非是现实里的某个人，依然只是那款游戏里的那个人。

仿佛连续剧一般，姜一童没有想过姜儿竟还记得这件事，在几个小时前发来对自己的问候。

她指尖悬停于微信通知上方，忽又上移几分轻点屏幕，下一秒界面跳转至游戏加载进度条。

或许是网络不太好，游戏加载的速度慢了些，看着慢慢被填充的进度条，姜一童难免有些恍惚。

冯曼还陷在对某件事的猜测中，偏着头注视与她隔了一个狭窄走道的姜一童。

刚才她看到的手机消息上，不知是谁问了姜一童一句她还好吗，直接打的是姜一童的名字，这种称呼，看起来像是与姜一童关系比较亲近些的人所发。

可惜她无法仅凭称呼就猜出对方是谁，最多只能通过观察姜一童的行为来得出一个模糊的范围。

她看到姜一童点了一下屏幕，然后没了动静，盯着屏幕无故发起呆来。

——一童！

——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好起来？

进度条加载到百分之百时，姜儿一张布满急迫与担忧的脸出现在姜一童眼前。

姜一童轻怔一下，终于清醒了些。

手机没声，姜儿所说的话继续被字幕代替，姜一童却没有看向字幕，也不看向姜儿开合的唇，仅从她焦急的神色中解读出对方说了什么。

而她简单回应一个“嗯”字。

接下来姜儿所说的话就需她去看字幕了，她又不是这款游戏的文案组，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姜儿会与自己说什么。

——可是一童，我看你的状态还是很不好，一定要注意休息啊。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姜一童不知姜儿从何处看出她的状态不佳，多半是一种猜测，只是这用词明显不当，若真心为她，理应不该在无法探知她全貌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思绪再次胡乱飘走，飞去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向，姜一童暗自嘲讽自己身体明明已经够难受了，竟还有这种闲工夫去思考这些事。

-嗯。

——今天还有什么要忙的吗？

-没了。

——那听我一回吧，现在就睡下好吗，已经快十点了，你该休息，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我想亲眼看到你睡下的样子，一童。

姜一童打字的手微顿，再次停了动静。

姜儿的要求她根本无法做到，一是她还在返程的车上，还未回到酒店房间，不可能此刻就睡下，二是姜儿提到的所谓“亲眼看”根本就不存在于游戏世界。

她不动，姜儿也不动，只有眉心显而易见地越拧越深，几乎皱成一团。

就像最温暖的太阳被阴云遮挡失了光彩，姜儿当下的状态与此无异，姜一童眉头竟也不自觉跟着皱起，内心无端发涩，无端认为姜儿这个人本不该是这副模样。

她应是一朵笑靥灿烂的向日葵，朝气蓬勃，头顶永远不会有乌云笼罩，她应是每时每刻都喜悦顺遂的，不为任何事而烦恼与忧心。

可惜世上大概并不存在这样的人，没有人能永远正面迎向耀眼的日光，游戏里的NPC也不会，它们没有生命，哭泣是假，笑容是假，一切都是假。

姜一童深知事实就是如此，也因此她感到疑惑，为何自己现在面对着姜儿，想的更多的却是不要让她皱眉，要让她像此前那样，愉悦地面对生活，自己不过是短时间内身体出现较轻不适，这并不是件值得她皱眉的事情。

-嗯。

-睡了。

没有什么可回复的，姜一童索性“敷衍了事”，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晚安，一童。

-晚安。

一句晚安之后，姜一童直接退出游戏，随后又放下手机，原本要点开微信去查看未读消息的事竟被她无意识全然抛之脑后。

她无意间向自己右侧轻轻转了头，未料正好与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她的冯曼视线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