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这日天气晴朗，曲长歌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

经过四个月的努力，燕辞体内的桃花蛊已经清除了一半，进度比想象中快，同时他培养的凤凰蛊已经进入成长阶段，接下来就需要灌入大量的生命力促进其成长进入最后的成熟蜕变期，一旦完成蜕变，凤凰蛊就炼成了。

七月初开始每隔四日他都要取心头血一次去浇灌凤凰蛊，以促进其成长。还好最近燕辞忙于军中事务，只回来过一次，不然怕是会察觉他取血方式有异了。

这日曲长歌刚取完血，他布置在掩翠居的幻蝶向他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发现了他留在后山隐蔽之地的青神羽。

青神羽是炼制凤凰蛊最为关键的一种奇花，原本生长在五仙教禁地之中，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他也是机缘巧合发现掩翠居后山的环境可以种活青神羽。

成亲前他已将掩翠居里的大部分蛊虫和花草转移至侯府后山中，但像青神羽这种无法转移的奇花就需要他留下蛊虫结成阵法，以避免他人闯入。

幻蝶在他手上暴躁地诉说信息，原来此人不是第一次闯入他布置的阵法中，还误伤了部分尽忠职守的小可爱。

心中一冷，曲长歌服下补血的丹药后，立即使出化蝶身法，直奔掩翠居。

紫色蝴蝶如烟消散，曲长歌的身体出现在掩翠居后山。浓稠的青色烟雾弥漫于整个后山，散发出淡淡的臭味。这些烟雾是由数十只青蛇和几百只五彩斑斓的蜘蛛在山林间中穿搜时吐出的毒气形成，对普通人有眩晕、致幻的效果，对于有武功之人，则有消散内力、快速昏迷的效果。

曲长歌将后山前后翻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任何人，青神羽确实完好无损，但旁边发现了几只蜘蛛和两条蛇的尸体。

来人果然不简单，毒雾对他无效，蛊虫也不是他的对手。曲长歌拿出虫笛吹了起来，几只金色蝴蝶从他身体里里飞出，在空中四下飘动变成一个金色的小型阵法将青神羽罩了起来。阵法上金光不断旋转，金光照耀之处，周围的活物包括蛊虫顷刻间如退潮般消散。

这下除了他，没有任何活物可以接触青神羽了。

只是没等曲长歌高兴多久，胸口剧烈一痛，内息忽然错乱，气血翻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喉咙间一痒，吐出一大口血来……眼前一黑，曲长歌忽然失去了意识。

黑色的天空里，金色的巨龙面目狰狞地盯着曲长歌，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流露出的嗜血杀意让他逃无可逃，潜藏于暗处的无数黑影向他袭来，而巨龙的利爪早已经贯穿他的胸膛……

曲长歌心中一惊，睁开眼，才发现那只是梦。

“你醒了?”一个冷冽而年轻的声传来。曲长歌循声望去，一位身穿黑紫色长衫、手持白笛的男子正笑着看他。男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笑起来却给人一股冷淡疏离的感觉。

曲长歌环顾四周，自己躺在掩翠居厢房的床上，旁边的桌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是你救了我？你是谁？为何擅闯民居？有何目的？”他心念一动，数十只金色蝴蝶破体而出化作一条金色小蛇朝着男子嘶嘶叫着，吐着信子。

“我好心救你，你却要恩将仇报？收回它吧，如果你不想再昏倒一次。”男子笑容不变，“你体内的那东西太凶残了，我一靠近你，它就出来要吃我……我的内力都被吸走大半，还好我内力深厚，它吃饱了也就安静了。”

他说的是金蚕蛊？！曲长歌一惊，左眼瞳孔里一丝金色闪过。

“停！停！停！”男子上举双手，无奈一笑：“我说着这个可不是想和你打架，也不是威胁你。你方才昏倒吐血不就是因为把它消耗过度逼急了它？这东西极为霸道也极为危险，你现在还是不要再去催动它。”

“你究竟是谁？”曲长歌神色稍微缓和，但动作不变。

“在下裴沅，万花谷杏林一脉。裴某只是对苗疆蛊毒之术很感兴趣，偶然发现那朵奇花，一时心痒就进来了。还请曲公子见谅。”男子收起笑容，拱手一礼。

“偶然发现？我在后山至少设置了三层防护，你如何偶然发现？阁下如此藏头露尾，怎么会是兼容并济、风骨自成的万花弟子？”曲长歌并未收回金蝶，反而越加逼近男子。

男子白笛一转，内力化为一朵雪白的莲花绽放开来，同时一道小型冰墙精准地挡住了曲长歌的的金蛇攻击，二人僵持间，一股奇特的气息从男子内息中逸散出来。这股气息是——

“凤凰蛊！你究竟是谁？与我五仙教有何渊源？”曲长歌心念一动，金蛇溃散成蝴蝶飞回他的身体里。

裴沅无奈地叹了口气，向曲长歌娓娓道来。他确实是万花谷弟子，数年前出谷历练，一路向南来到苗疆，结识了五仙教的某个弟子，二人成为好友。后来裴沅遭到五仙教的宿敌南诏余孽的追杀，濒死之极，被好友以苗疆秘术凤凰蛊救下。自此开始裴沅对苗疆蛊毒之术产生了兴趣。

三月时裴沅曾受长歌门的邀请为其少主杨毓秀治病，发现对方中了某种奇蛊，只能勉力压制，而之后长歌门告诉裴沅蛊毒已解。更惊讶的是，裴沅发现武安侯燕辞身中桃花蛊却如常人一般。经过一番调查，裴沅有了猜测，特意来掩翠居查看，果然后山的布置印证了他的猜测。

“曲长歌，你就是那位为杨毓秀解蛊、替燕侯爷压制桃花蛊的五仙教弟子。裴某为刚才的冒犯和此前几次的不请自来道歉!”裴沅向他弯下了腰致歉，“是在下无礼在先，请曲公子海涵！”

“罢了，你既然是万花弟子，也诚心道歉，我就不计较了。”

“曲公子能否解了在下的疑惑？你究竟是如何替他们解蛊的？药方有哪些？要用到哪些药草或者蛊虫？如何以毒攻毒……”裴沅越说越兴奋，所有问题都是围绕着蛊毒之术如何治病救人而提出。

这个人问起如何治病救人时，眼中的渴望、好奇做不得假，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青神羽以及凤凰蛊的贪婪觊觎。

不愧是万花谷杏林一脉的首席弟子，对医道时刻保持着一片赤诚热爱之心。

曲长歌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诉你我能说的，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在下曲长歌，今日幸会遇见裴公子。”

裴沅笑道：“多谢曲公子。在下裴沅，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后的日子，还请不吝赐教。”

二人相视一笑，自此成为医道上无话不谈的好友。

裴沅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掩翠居里或者侯府后山，除了曲长歌似乎无人察觉。

二人时常在一起交流如何培育奇花异草、如何炼制丹药，甚至对如何培育蛊虫也能说的话。裴沅于蛊毒一道确实了解的不多，但却精通药学、针灸、脉诊、推拿等，常年对付疑难杂症、经验丰富，总能触类旁通，对如何用蛊毒救人有很多奇思妙想，很多见解也是一针见血，与他不谋而合。与裴沅相交不过一月，曲长歌就觉得受益匪浅，甚至常年凝滞的补天诀都更上一层楼。

自然而然地，裴沅也开始帮曲长歌炼制凤凰蛊，和他一起培育奇花异草，在他取血虚弱之时，为他熬药弥补亏空，替他照看掩翠居里的那些花草虫兽。

多一个朋友帮忙，确实不一样。凤凰蛊的炼制每一步还是曲长歌自己亲手完成，但裴沅的帮忙让曲长歌省心省力，所以他也产生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师父给他凤凰蛊被他送给了燕辞，他需要再炼制一枚凤凰蛊或者其他类似的蛊以备不时之需。师父信中提及的南诏余孽始终是个阴影，那些人也是蛊毒高手，不得不防。

想到就开始做。第二天曲长歌就调整计划，重新培育一批特殊的蛊虫用来试炼，同时加快手边那颗凤凰蛊的成长。

一转眼来到九月，那颗凤凰蛊经过曲长歌每隔两日的取血灌溉已经进入最后的蜕变期，在传信请教了师父之后，曲长歌下定决心，开始炼制新的保命蛊。

最近燕辞去了雁门关，要半个月后才回来，裴沅前日也说有事最近不来了。长歌门前日传信说杨毓秀情况有变，恐怕撑不了太久，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希望他尽快炼制好解药。

时间已经不多了。

九月十五，曲长歌对秦叔说自己练功需要闭关至少三个月，然后将侯府事务一律交由秦叔，自己就在后山别院里闭关，专心炼蛊。

十月初，候府后山一处隐蔽水潭前。

金色蝴蝶化为巨大的蚕茧包围着曲长歌与浮在他身前的两枚流光溢彩的圆球。一颗圆球是纯黑色，隐隐有红光透出，金色蝴蝶不断飞舞化为红色的一部分没入其中。另一颗圆球则是一半黑色一半白色，不断闪烁着银光，金色蝴蝶不断变成银色蝴蝶融入其中。

曲长歌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血色一般，面色煞白，细小的血丝从眼睛、口鼻中溢出立刻被周身环绕的金色蝴蝶吞噬。

周围上百只蜘蛛、青蛇、蝎子和巨蛙将曲长歌围成一圈，个个昂首如圣徒朝拜一样，对着曲长歌发出刺耳的呼啸声，一缕缕绿色的光点从这些蛊虫身上发出飘向金色光晕中的曲长歌。

头顶上方，红月如血。

待血月变淡，晨曦将至时，金色蚕茧消失，曲长歌收回两颗蛊虫之卵，面色恢复如常。

只是昨晚围着他的那些小可爱们如今全部成了尸体，为了加快那两颗奇蛊的培育，昨夜他献祭了这些他养大的蛊虫，接下来又要培育一批新的了。

金色蝴蝶再一次从他身体里飞出，熟练地化为大蛇将地上的尸体吞噬干净后回到他体内。

曲长歌缓步回到别院，刚进门就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这次醒过来时，曲长歌不再是一个人——眼前是裴沅那张阴沉无比的脸和冒着怒火的眼睛。

“只是半个多月没见你，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血脉亏损，五脏衰弱，心脉已有枯竭之象！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今早没有赶回来，你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曲长歌！你是不是有病！想死我成全你！”

曲长歌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这不是还有你吗？就算你不在，金蚕蛊也不会轻易让我死。”

裴沅冷笑道：“曲公子艺高人胆大，又是五仙教大祭司的高徒，怎会听我一个万花弟子的劝？裴某技不如人，叫曲公子看笑话了。”

曲长歌拉了拉裴沅的衣袖，“是我不对！你都知道了。帮帮我吧，阿沅。”

“凤凰蛊不需要心头血也能炼制成功，你用了心头血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催动金蚕蛊去催发它成熟？金蚕蛊虽然护主也能噬主，一旦你失控了，第一个要你死的就是它啊！长歌，你为何如此急躁？难道燕侯爷身上的桃花蛊发生了异变？”裴沅眉头紧锁，看着脸上血色尽失的曲长歌，颇有些烦躁，他非常讨厌不把自己命当一回事的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么帮我，要么现在离开。”曲长歌静静地说道。

“好，我就送你最后一程，看你怎么把自己玩死！”

“谢谢你，阿沅。”

“停！听你说谢谢，我要短寿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