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长歌门往事篇）

乾元22年四月初一，千岛湖龙山书院里芳菲一片，花香四溢。

某个幽静庭院里，身穿天青色儒衫、头戴青色玉冠的杨毓秀坐在凉亭里弹着琴，琴声悠悠，时而低吟，时而高歌，似春风呢喃，又似细雨微扬，曲调百转千回。

听者无不动容，有人直接落泪，有人低头以扇覆面，有人舒展眉毛嘴角含笑。

庭院前面，有一道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影正在舞刀。此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左肩披着白色貂毛，五官俊逸秀美，但一举一动之间颇有几分潇洒风流之意。

随着琴声变化，他的刀法也随之变化，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轻灵飘逸，仿佛与琴声相合。偶尔男子一回眸，正好对上弹琴人那一抬眸，四目相对之间似有万种春风拂过。

渐渐地，周围听琴的人笑着走开，只剩这二人，一个弹琴，一个舞刀。

庭院右边一座楼阁的二楼栏杆处，一清瘦的身影斜靠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庭院里的二人，面色微冷。此人五官美艳绝伦，尤其有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睛，恍如绯色云霞，又似暗夜里燃烧的火焰，闪耀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只是此人眉宇间蕴含的冰冷之意和眼睛里的晦暗之色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庭院左边另一座楼阁二楼上，有两人也在看着庭院里的二人。但不同的是，左边这栋楼地势较高，还有大树遮掩，能将右边楼阁那个红瞳美人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有趣，真是有趣。还真是一出好戏啊。那位温美人不是你的爱慕者吗？燕将军？”说话的是一位摇着扇子，嘴角带笑、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他歪着头看向对面：“平日与杨少主亲密无间，此刻盯着杨少主，这一脸的不忿和阴沉……啧啧，果然是位蛇蝎美人。燕将军不喜欢这样的美人吗？可带劲儿呢。”

被称为燕将军的是一位金发金瞳的俊美公子，不同于白衣公子的一派潇洒自在，他眉宇间似有冰雪，那双眼睛看过来就像刀子一样令人不敢直视。

只是白衣公子依旧笑得轻松自在，“杨毓秀此人太过板正，久了总觉得无趣，下面那个柳疏又和他情投意合……你不如就从了温美人吧，他对你也算用情颇深，都一年多了还没放弃呢。”

“他们都在打赌，你什么时候能被温美人拿下。美人虽说出身差了点，但那举世无双的容貌实在令人动心……你这些年来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燕辞不为所动，“言少是想为燕某做媒？劳烦言少费心，燕某心里只有雁门关的风雪，无心他事。告辞。”

燕辞说完，转身离开。

言钰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随即收起扇子放在带笑的嘴角上，目光在燕辞、杨毓秀、柳疏以及隔壁的红瞳美人身上来回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燕辞的背影上，“看你嘴硬到几时？这出戏可真是越来越令人期待！”

燕辞走下楼阁后，瞥了一眼还在弹琴舞刀的杨毓秀和柳疏，又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二楼，心中甚是不痛快。

言钰提及的温美人是温家二公子温洵，一个去年入学龙山书院后就开始不断纠缠他的家伙。此人乃温家庶子，但颇受家主温涵远的宠幸，时常随家主参加一些宴会，又因其出众的样貌在京城颇为有名。

他与温洵此前并不认识，对于此人的各种示好，一律无视。原本他并不将其放在心上，直到温洵开始与杨毓秀交往过密，短短两月不到，二人竟然无话不说、亲密无间。若非温洵仍在不断向他示爱，其他人还以为温洵已经变心了。

此人去年一入学就四处结交权贵子弟，最终搭上了萧相之子，现在又和杨毓秀走的如此之近……真是令人不快。

原本他打算继续无视温洵的纠缠，但今日所见不得不令他重新思考如何应对此人。

杨毓秀是长歌门的少主，而长歌门自前朝起就与朝廷牵连颇深，门下弟子入朝做官的不知凡几。不提这些，单凭长歌门的龙山书院就对如今朝堂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龙山书院前身是前朝知名的徽山书院，三十多年前在战乱中焚毁，后天下平定，大乾建立。

乾元初年，长歌门在隔壁的龙山岛上建立了龙山书院，以“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宗旨，奉行“不论籍贯，不论男女，不论贵贱，诚心求学者皆可入学”，已经与京城的太学和金城书院、岭南的百川书院齐名，成为天下无数求学之人心中的圣地。

也正因如此，杨毓秀天然成为龙山书院里最知名的人物，无数人出于各种目的想要结识他。但最终能真正和杨毓秀成为朋友的人少之又少，这温洵竟然趁着他不在书院的三个月里就与杨毓秀成为了朋友。

哼，真是手段了得。

燕辞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桌子上有一封匿名信。他拿起来一看：“五月初五戌时，落霞街渡口。”这熟悉又陌生的字迹，这熟悉的日子，确实是那人。五月初五是他的生辰，自五年前开始，只要他在京城，总能在生辰之日的前几天收到这样一封信。

信件上的字迹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这信纸也是京城随处可以买到的，他特地去查过始终一无所获。之前他在雁门关驻守未回来的那两年，就没有收到这封信。

燕辞拿着信件，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周身那股冷冽之气也消失不见，窗外阳光正盛，暖风像一个孩童一样扑他满怀，又香又甜。

三天后京城落霞街渡口，特地换了身装扮的燕辞出现。一身锦缎白袍，胸前，领口、袖口，腰上均绣有淡金云纹，腰上挂着似碧水银波做的玉佩，贵气非凡。一头金色长发被黑玉镶金的冠高高束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俊逸非凡的脸，更显英气逼人。

燕辞站在渡口前，身姿挺拔如松，夜风一吹，金发白袍，宛若神仙下凡。

此时夜色浅淡，街道两边数百只红灯笼悬挂成墙，将原本幽暗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不时走过的行人看见燕辞时都愣了一愣，有的女儿家红着脸偷偷看着。

渡口前，一条可容纳十几人的画舫船已经停在一旁，船上有连成一片的飞檐翘角和玲珑精致的楼阁，屋檐上挂满了红色灯笼。

燕辞一踏上船，船就开了。前方河道宽阔，街道两旁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洒下繁星点点。河道中央，银光如白蛇不断向前游动追逐着天上那轮皎洁圆月。

只听见一阵噼啪声，数百个流星冲上墨蓝的天空，瞬间绽放成无数花朵，姹紫嫣红，将天空绘成一副巨大的画卷。瞬间各色花朵散落如雨，似是坠入星河之中。紧接着，更多红色、蓝色和金色的巨大莲花、菊花等依次在夜幕中盛放，点燃整个夜幕，最后化为一场又一场的流星雨在夜幕中滑过。

燕辞向着不断坠落的烟花雨伸出手，遥望洁白的玉轮，仿佛回到了从前。自他记事起，每年生辰，爹娘都会带他来这里看烟花。

此刻仿佛又看见爹娘站在船头拉着他的手，指着天上的烟花对他说：“阿辞，生辰快乐！这些烟火是爹和娘送给你的礼物，也是送给月神的繁花。”

“只要开花，月神便会降下祝福。今日是阿辞的生辰，阿娘送你月神的祝福，祝福我的阿辞平安平安安，百病不侵。”阿娘笑着摸着他的头解释道。

说完，阿娘总会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双手合十，低头闭目，祈祷片刻。那个时候爹总会微笑着左手将他抱起来，右手搂过娘亲，三人紧靠着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满天绽放的烟火。

爹娘，阿辞又长大了一岁，你们走后的五年里，阿辞一直都没有忘记约定，今年又来看烟花了。

我不知名的友人，谢谢你这些年来送我的三场烟花。

谢谢你还记得这个日子。

燕辞仍然记得五年前那个晚上，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的穿过长长的幽暗街道，捂着着破旧的钱袋子小心翼翼地祈求着。然后就像得到月神的祝福一样，那条自小就坐的画舫船已经停在岸边，和蔼慈祥的艄公分文不收，笑着将他引入船上，带着他一路看到了一场与小时候所见一模一样的烟花。

那一晚，他还见到比烟花更美、更奇妙的风景，堪称此生难忘。

燕辞微笑着双手合十，低头闭目祈祷着。

半个时辰前，落霞街渡口，一名全身罩着帷幔的客人来到渡口，对着等候在一边的白发老人拿出一块玉佩出示，老人见了玉佩喜笑颜开，“曲公子，您来了。燕公子如约而至，船刚开出去片刻。路线和烟花全都按照您的吩咐，分毫不差。”

曲公子拿出满满的一袋银钱递给老人：“不错，这是后面五年的钱。”

老人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您之前给的够多了。燕公子去年和前年没有来，烟花也自然没准备。您当时付的钱就当是下一年的。”

曲公子仍旧将钱袋子赛道老人手里，“这个日子，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就当是我的心意。”

老人摸着胡子收下钱袋子：“曲公子特意今日前来，是不是要和燕公子相认了？老夫是不是也不用再隐瞒了？”

曲公子点点头，在老人爽朗的笑声中，向着前方如一片叶子大小的的画舫船凌空飞去。

只是刚飞了没多久，一只蓝色相思蝶闪过，曲公子身形一滞，转身向岸上飞去。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画舫船，曲公子身形一闪，瞬间化为十几只蝴蝶消失在原地。

生辰快乐，阿辞。